吳啟華本就不想同寂清下棋爭勝，現在知道了前因後果，就更不大留心棋盤攻
防，寂清瞧出他的敷衍，心想須得讓他有求於己，「嘿」的一聲，說道：「你
就不想上玉皇山瞧個熱鬧嗎？我倒是挺擔心娃娃教主，她居間調停，一個弄不
好攬禍上身，那也不是沒有可能。」
吳啟華心下暗驚，他實在十分關懷，只是臉嫩，竭力把這心事掩飾掉，寂清
道：「我話是這麼說，可是你要真去，那……那也是不行的。」吳啟華奇道：
「為什麼？」
寂清笑道：「娃娃教主早同青紅兩幫言明，清明當天若沒兩幫帖子，管是再交
好的武林名宿，一概不許上山，就防著人眾，互相抽傢伙招呼起來，多人多惹
紛爭。」
吳啟華有些失望，忽然眼光一轉，盯在寂清身上，寂清見他墮入彀中，暗自心
喜，笑道：「你小子別打少林主意。」吳啟華求道：「我的好師叔，少林是我
師門啊，師叔你幹麼這麼小氣，帶我一起去見識，長長知聞，有什麼不好？」
寂清笑道：「你懂個啥？這次少林寺參會的沒半個俗家弟子，娃娃教主跟你說
過的不是？俗家弟子不到火候便是不許離寺，你自己想想，一個哥兒們混在一
夥光頭大和尚裡邊可有多顯眼？」吳啟華「哼」的一聲，說道：「那講明我是
記名弟子，也沒打緊。」
寂清道：「話可不是這麼說，娃娃教主和你的氣還沒講和，我帶著你光明正大
的去了，只怕娃娃教主怒上加怒，一口氣轉在我身上，老和尚可受不了。」假
裝猶豫半晌，出口說道：「你要去，除非願意扮作僧人，不然這趟混水，我可
淌不了。」
吳啟華想了想，既然李如雲尚未氣消，他實在也不敢乍然相見，只怕討個沒
趣，只得無奈應了，寂清笑道：「既然這樣，你承了我的情，還不多陪我下幾
盤，要下得不夠精采刺激，老和尚就不幫你了！」
吳啟華要討好他，只得盡全力相攻，一拐一黏，想要奪去寂清的眼，寂清喜
叫：「痛快！痛快！」一個跳覷，躲開吳啟華的征子，自覺棋路高妙，連連點
頭微笑。
吳啟華前前後後陪寂清下了幾盤，邊下邊磨著他，寂清一臉詭笑，之後帶吳啟
華回到少林下處，拿了套滅字輩的灰色僧袍給他，吳啟華穿戴上去，只覺甚是
寬大，皺眉勉強而就，他戴起僧帽，將辮子塞在後腦空隙處，攬鏡自照，自覺
處處彆扭，問寂清道：「這樣總可以了吧？」
寂清點頭道：「可以可以！」忍不住哈哈而笑，見吳啟華身著僧袍，宛然便是
一個清美疏俊的少年僧人，寂清肚中暗道：「上次你這小子整得老和尚好慘，
今日一報還一報，整得你穿了袈裟，哪天再騙得你剃了光頭作和尚，那才叫美
呢！」
寂真方丈見了吳啟華這一番易裝，大為不解，出言相問，吳啟華不知如何回答
才是，正覺尷尬，寂清過來解了圍，笑道：「這小子學易筋經學的呆了，自己
琢磨不透，想來再向方丈師兄你問道，又怕你不肯見教，索性便扮成這模樣，
應個少林弟子的虛名，只是他死活都不肯弄假成真，師兄你說這好不好笑？」
這番謊話其實破綻不少，只是寂真生性純真，也沒多想，他見吳啟華千里而
來，甚是感動，還道吳啟華勤奮武學，憤悱上進，豈知吳啟華千里欲求的的，
既扯不上易筋經，也與少林半點沒有關係。
寂真笑著擺擺手，示意吳啟華過來，道：「啟華，你雖然不能定名，可是你我
有師徒名份，不必客氣，易筋經修習遇上什麼難處了？」吳啟華尷尬笑道：
「那……是了，是這幾句『筋攣者易之以舒，筋弱者易之以強，筋弛者易之以
和，筋縮者易之以長，筋靡者易之以壯，即綿泥之身可以立成鐵石。』這裡變
化更易之法，弟子不甚了了。」
寂真笑道：「這個容易。」當即解開他聽，吳啟華依言潛修，內力周流圓轉，
隔得良久，忽然感而遂悟，由悟而入，頓覺寒山嵐嶂，悉是真如，野水浩流，
莫非般若，對易筋經經義更加深入一層，其後每日都向寂真請教。
彈指間清明已至，四月五日當天，玉皇山峰頂曠地之上，黑壓壓的齊聚無數人
眾，浙江本是青幫地頭，青幫一早即至，這玉皇山左擁錢塘江，右臨西子湖，
山抱水色，水映山色，其時春回大地，萬紫千紅，皆乘時而舒放，蓊葧芬芳，
搖颺葳蕤，滿山盡是無邊風情，而滿山風情之中，又潛藏一股一觸即發的緊張
之氣。
寂真執掌少林，德高望重，武林人士紛來問禮招呼，吳啟華身著僧衣，站在寂
真其後，聽與會人眾自道姓名，有丐幫幫主黃之行等人﹔有浙江八極拳掌門人
吳鍾等人﹔有宋江拳掌門人宋易等人﹔錢塘二筆上官克、上官毅、天目峰鐵拐
老人等陸續上山，此外尚有無數江湖好漢，武林名家流水價而至，一時玉皇山
頂少長咸齊，英賢畢至。
一會兒李如雲也來了，吳啟華偷偷形相李如雲美妙嬌俏的丰姿，月餘不見，更
覺清麗，他看了禁不住怦然心動，只見李如雲向寂真見禮過後，一雙妙目驀然
轉到他身上，吳啟華嚇得心中砰砰大跳，實在不知李如雲怎會注意到他，李如
雲慢慢向他走來，吳啟華不敢向她直視，低下了頭。
李如雲打量著吳啟華，見他這樣打扮，雖說心中餘怒未消，卻也忍不住好笑起
來，低聲道：「你這傢伙瞧破紅塵啦，做什麼鬼和尚？」吳啟華斜目見寂清臉
上偷笑，立時便明白是這臭和尚暗地裡向李如雲洩的祕，肚子裡連罵了幾聲禿
驢，偷偷眼光一抬，只見李如雲臉色甚是嚴肅，李如雲沉著臉道：「好，你愛
做和尚，儘管做去，祝你修成正果，飛登西天極樂世界呀！」
吳啟華聽這譏刺的語氣著實熟悉，一時也不知是懷念還是尷尬，李如雲見他口
唇欲動，反而扭身就走，吳啟華呆呆而立，見李如雲走的遠了，轉頭向寂清狠
狠的一瞪，寂清滿面笑容，笑道：「你這是幹麼呢？師叔對你不好嗎？」
吳啟華「哼」的一聲，低罵道：「狗屁師叔，你處處坑我嘛！教我這一身鬼樣
給李姑娘見了，你瞧瞧，她是更生我氣了！」寂清呵呵笑道：「你這不敬長上
的小子，膽敢罵我？師叔實跟你說，之前娃娃教主煩心青紅之事，脾氣很是不
好，我教阿池一傳話，她心情就大好了，晚上還背著人偷偷的笑呢！」
吳啟華道：「你又知道了？」寂清笑道：「這娃娃住在青幫總舵，我早教阿池
看得個一清二楚。」吳啟華胸中一熱，說道：「真的？」寂清笑道：「出家人
不打誑語。」
吳啟華別過臉去，道：「你早不知打過幾次誑語了，真虧你還能講這一句。」
寂清正要說話，忽聽人眾喧嘩，原來紅幫與天地會一同上山而來，寂清心下一
凜，便不再玩笑，只見青幫眾人一齊握拳站起，身上有攜兵刃的便暗握於手，
紅幫幫眾怒目相視，也伸手去探腰間刀劍，眼看立刻就要演成群毆。
李如雲站了起來，高聲喝道：「甘幫主，請你約束貴教人等，今日之會，只為
分出個是非曲直，眼下一句都沒談，那便拔刀子動拳頭，成什麼話？」白蓮教
和青幫過從甚密，李甘兩家又是世交之誼，甘天祥素知李如雲行事高妙精明，
對這小姪女更是又疼又敬，聽她這麼一說，忙傳命幫眾收起兵刃。
紅幫諸人見青幫如此應對，也不好立即破臉，當下由蔡德忠大弟子王軒下令，
一齊將兵刃撤了下去。
李如雲端詳王軒，見這中年大漢壯碩魁梧，臉容黝黑，蓄著一臉短鬚，她早已
向甘天祥查問過，知道自從蔡德忠出事後，紅幫裏就公推王軒坐第一把交椅，
王軒藝通各家南拳拳派，手下好生來得，左右已得了蔡德忠的七八成，可是性
格過於粗魯，遇到難題紛爭，向來偏喜拔拳解決。
李如雲見青幫紅幫各自離的遠遠的，彼此涇渭分明，各不混雜，一派赤紅，一
派鮮綠，瞧過去甚是刺眼，她心想總算暫時將兩幫穩住，回座而坐，白蓮教浙
江分壇屬於普派，這次青紅大會，朱普烺便跟著同來，此外還帶著妻子凌妙
蕙、兒子朱妙辰一道，以下各是普派妙派三十六堂主，這七十二人位份武功皆
屬高明，可說貴於精銳，李如雲雖然已有成竹於胸，但想有備無患，也就沒有
多說什麼。
這時她暗暗呼了一口氣，微微一笑，忍不住便向吳啟華瞧去，只見他眼神凝
凝，望著林小雪，不知在癡想些什麼。
忽然之間，李如雲一點逍遙自得的笑容都不存在了，她又再次細查了吳啟華的
眼神，然後她肯定吳啟華實是不曾對林小雪忘情過的，既是這樣，那麼當天他
那狂熱的表達，無非是拿自己取笑的一種戲耍。
李如雲兩彎長長的睫毛低低垂著，眼光裡流露出一股憤怒，她自己也不明白究
竟怎麼會被吳啟華整到這一步，這時李如雲偶然轉過了頭，發現朱妙辰站在身
後看著她發呆，李如雲也就回了他一眼，問道：「朱副壇主，怎麼了？」
朱妙辰連忙退了一步，躬身道：「沒事的，教主不必多心。」李如雲見他微現
慌亂，與平素大異，不禁有些奇怪。
寄件人: "依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