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紀盈是啞巴」的這齣戲碼就繼續的演下去,
有時候我不小心跟楊昇佑碰到面,
也很配合地客串一下「啞巴的表妹」。
隔天,表姐又想出了一個方法來整楊昇佑。
她寫在紙上告訴他說,她想出去走走,
要他弄一張輪椅來。
楊昇佑雖然很為難,
但還是跑遍醫院上下去搞了一張輪椅來,
他小心的把表姐扶上了輪椅,推她出去走走。
在醫院外青草地旁的小徑上,
楊昇佑緩緩地推著表姐,然後又開始說了話起來。
「知道嗎?紀盈,我愈來愈喜歡跟妳說話了。」
表姐又捂著嘴偷笑,心裡想著:
「只有你在說吧!笨蛋。」
他又說了:「很奇妙的是,
我愈來愈期待每天下了班之後來見妳的時光,
和妳說著今天發生的瑣事,
就算那些事在當時令我煩悶不已,
但向妳訴說的時候,
那煩悶好像也就隨著我說出口而煙消雲散。」
「很奇妙吧。」他低下頭笑笑地看了看表姐。
表姐的心裡只是大喊不妙,開始擔心了起來。
「其實,這一個月,我過得很快樂,
每天陪妳說話,雖然妳不能回答我什麼,
但妳的一個眼神,就勝過了千言萬語,
我知道妳都明白我所說的話。
有時候,妳也會寫在紙上,告訴我一些妳的感覺,
比方妳不喜歡吃奶油麵包,
或者妳不喜歡嗆鼻的香水百合,妳的字清清秀秀,
就像妳的人一樣。」
表姐靜靜的聽著,
她似乎隱約知道接下來他要說的是什麼,
又不太敢聽下去,她怕自己會承受不了。
「最近,我有了一個想法,也許這是一種緣份吧!
上天讓我撞到了妳,讓妳受了一些傷,
好讓我有這個機會可以去認識妳、照顧妳,
祂知道在我一直尋尋覓覓的,就是像妳這樣的女子。」
他停下了腳步,在表姐面前蹲了下來。
「妳明天就要出院了,我想了很久該送妳一個禮物,
我找到了這個音樂盒,我想把這個音樂盒送給妳。」
他打開了音樂盒,輕輕的鋼琴彈奏聲流洩出來。
「妳喜歡嗎?」他深情地看著表姐問道。
表姐的眼眶含淚,一點頭,淚落在了音樂盒裡,
表姐想起了這一個月來的點滴,
楊昇佑真的很認真的照顧她,
每天來陪伴她,他不是只有丟下一大筆醫藥費就算了事,
他的誠意,表姐看在眼裡,
只是,表姐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子的發展。
那麼,這個惡作劇應該如何收拾呢?
他又低下頭思索著開口了:
「我知道,妳不能開口說話,這一個月來,
我也一直陪伴著妳,
我想我已經非常明白,
自己選擇了一個什麼樣的女孩。」
他抬起頭來再度看著表姐:
「紀盈,妳願意讓我照顧妳一輩子嗎?」
表姐含淚地輕輕搖了搖頭,她很想呀!
可是,怎麼能夠叫她一輩子不說話呀!
如果拆了這個騙局,而楊昇佑,
還會像現在一樣嗎?他不會生氣嗎?他不會氣得轉頭離去嗎?
天啊!表姐的心裡,萬分地有苦難言呀!
楊昇佑牽起了表姐的手,放在他的胸口。
「我知道,也許妳為了這個殘疾而自卑,
妳認為妳配不上我。
可是,我是真心的想照顧妳,妳毋須自卑,
在我眼裡,妳永遠是最好的,我就是要妳。」
他把音樂盒放在表姐的膝上,再度起身,
在表姐身後推著輪椅:
「我知道,我這麼突然的告訴妳,妳一定很驚訝吧!
我不要求妳馬上給我答案,妳可以回去好好想一想,
再回答我。」
他又停了下來,蹲下來看著表姐:
「紀盈,我不是想嚇妳,只是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訴妳,」
他像是下定決心般地,「我愛妳,紀盈。」
表姐的眼淚滴得更慘了。
「芬~~怎麼辦、怎麼辦呢?」
當天晚上,表姐看到我時,急得像熱鍋上的跛腳螞蟻,
一邊拄著拐杖來回的走一邊大喊怎麼辦,
我的眼神跟著她走來走去,看得快抽筋了。
「還能怎麼辦,告訴他實情呀!
告訴他其實妳不只眼神會說話,
其實妳真的會說話呀!」
「不行不行,他會氣瘋的啦!」
表姐還是一拐一拐地走著。
我看著桌上的那只木質音樂盒,
問表姐:「阿盈,妳喜歡他嗎?」
表姐停下了腳步,開始扭扭捏捏:
「其實,他人也挺不錯的啦!這一個月來每天都來看我,
對我也很體貼也溫柔,而且他還不嫌我是個啞巴。」
「可是,妳又不是啞巴,妳會說話啊!
這下子他一定更愛妳啦!原來他愛的是一個正常人。」
「那可不一定,萬一他喜歡的就是那種不說話的、
很文靜的女生,結果其實我是一個很聒噪的女生,
如果他又是最討厭這種愛講話的,那怎麼辦呢?」
「阿盈,妳總不可能一輩子當個不說話的啞巴吧!
妳會因憋話而死。」
「哎唷!就是這樣才煩嘛!」
表姐一把坐在床沿,煩躁地抓了抓頭髮。
「事實就事實,妳瞞得現在,瞞不了一輩子。」
我對表姐提出最理智的建議:
「如果妳真的喜歡他、想跟他長久下去的話,
我看,妳還是老實說了吧!」
「可是,如果他從此不理我了怎麼辦?」
「那對妳跟他也算是一種好事,讓他看清妳,
也讓妳看清他。」
「哎……好吧!也只能這樣了。」
表姐低著頭、沮喪地說著。
沒想到,事實卻永遠無法說出口了,
隔天下午,當陽光已經從萬年青上跳過的時候,
楊昇佑還是沒有來。
表姐左等右等,就是沒見到他的人,
表姐很焦急,於是拄著拐杖,走出病房門口,
站在走廊上張望著。
她看見長長的走廊,靠進門口那一端,
一群醫生及護士推著一張病床,急急忙忙地推進來,
床上的那個人似乎滿身是血、傷的很重。
表姐看著,慢慢的,病床由遠而近慢慢的推進來,
當那張病床經過表姐身邊時,她只覺得天昏地暗,
那人身上的血,似乎流到了表姐身上,
怵目驚心的鮮紅,天漫地的籠罩著表姐。
表姐撐不住拐杖了,她覺得這是一場惡夢,
她想趕快醒來。
沒有人可以扶持她,她只能毫無選擇地掉落下去,
掉進很黑、很黑的那個洞裡,
她想睜開眼睛看仔細,可是她不能,
她掩面痛哭,哭喊得聲嘶力竭,
在太平間裡,表姐靜靜地站在一旁,
面無表情,我也只能沈默地站在她旁邊,
悄悄地望著她。
楊昇佑在被送進醫院時就沒有生命跡象了,
儘管如此醫生還是急救了半個小時,
才宣告死亡,算是仁至義盡了。
他被一台砂石車從後面狠狠撞上,
整台車壓得扁扁的。
車上的那束鮮花和卡片,全染了他的鮮血,
表姐的手裡,正緊緊地握著那張卡片。
她開口了:
「芬,如果像昇佑說的,是上天讓我們相遇,
那麼,是不是上天要懲罰我的惡作劇吧!」
我只能無言以對。
表姐打開了那張卡片,
再度看著楊昇佑生前寫給她的話:
『阿盈:恭喜妳出院,昨天晚上我輾轉難眠,
想著今天妳將給我的答覆,心情就非常緊張。
不過,其實我也想過了最壞的結局,
如果妳給我的答案是NO,那也沒關係。
我也希望能夠一直照顧妳,
陪妳一起找到妳更願意讓他照顧的人選,
這也是我愛妳的方式之一。
會一直愛妳的昇佑』
表姐看著,眼淚撲簌簌的落了下來。
她失控地上前抱住楊昇佑已冷的身軀大喊:
「我也愛你呀!昇佑我的答案是願意呀!
昇佑,你聽見了沒呢?你聽見了沒呢?
我是紀盈,我不是啞巴,我會說話呀!」
我看著表姐,眼淚也不由自主的落下,
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這個惡作劇,我也是幫兇。
「昇佑這也是你給我的惡作劇嗎?
這是你要報復我欺騙你的代價嗎?
昇佑我知道我錯了,你醒過來好不好……」
表姐哀哀地在他耳邊說著:
「你怎麼可以,在說了愛我之後就離我而去,
你怎麼可以,永遠不給我機會說……我愛你呀!
昇佑,要怎麼樣你才能醒過來呀!」
表姐哭得肝腸寸斷,連聲音都沙啞。
她跌坐在地上,任由淚如雨下。
「昇佑……你要我怎麼辦……你要我怎麼辦呀……」
那一年,表姐二十三歲,楊昇佑二十八歲。
這天下著濛濛細雨,我陪表姐到楊昇佑的墓上香,
姐抱著那只音樂盒和一疊信,
那是她這一年來寫給他的信,
她把音樂盒開啟,放在墓穴旁邊。
她一邊燒著信,一邊向楊昇佑說著話:
「昇佑,我昨晚又夢見你了,
只是這一次的你不再是滿身鮮血地來見我,
你和從前一樣,在放假時穿著襯衫和牛仔褲,
告訴我你今天去逛街那樣。
你還故意帶著我那時候最討厭吃的奶油麵包,
你是不是原諒我了呢?」
她看著墓碑上小小的楊昇佑的相片,
向他報告這一年來的生活。
「台北是愈來愈擁擠了,
好像愈來愈沒有我容身的地方。
我常常在入群中走著,就覺得好害怕,
彷彿這不是我從小生長的都市。
連雨淋起來都特別的寒冷,
打在身上好像要置我於死地那樣,
也許,你原諒我了,可是上天還不願意原諒我。
因為我輕蔑了你對我的感情,
這是最不可饒恕的罪名,
所以祂那麼匆促地帶走了你,
讓你能夠在下輩子遇見一個比我更好的女孩,
是嗎?」
她繼續低低的對楊昇佑說著,眼淚又不小心掉了下來:
「可是,昇佑,我覺得很不公平,
祂怎麼可以那麼殘酷,
連讓我說一聲愛你的機會都沒有,
至少也要讓你明白,其實我並沒有那麼可惡,
因為我也愛上了你,
祂怎麼可以連讓我說這一句的機會都沒有,
我怕你誤會我呀!昇佑……」
我遞上了面紙給表姐,可是她好像沒有看到,
她的眼淚落在地上,和雨混在一起。
「我只是忘了說愛你……」表姐低著頭,
伏在楊昇佑的墓穴上痛哭。
從那時候開始,每一年楊昇佑的忌日,
表姐就會從台北來高雄找我,一起去看他,
跟他說說話。
那時候開始,表姐就不再活蹦亂跳著叫著我:
「芬~~~」,
我也不敢再笑嘻嘻地「阿盈阿盈」的叫她,
每次看到她,我就變成了啞巴,
只能在她哭得聲淚俱下時,摟著她。
那時候開始,表姐的臉上就很少笑容,
她已經把這個罪全部扛下,
而且,似乎打算扛一輩子,
她封閉了自己的快樂,她縱容悲傷全年無休。
我不知道,表姐還要這樣下去多久,
我也不知道,如果楊昇佑看見,他會怎麼樣勸表姐。
我只知道,今年,表姐已經二十八歲了。
**end**
大家要好好珍惜身邊心愛的人呦~~
而且別忘ㄌ一定要說"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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