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五年級下學期的時候,我們班從台北來了一位轉學生,記得他頂著高挑的身材,風度翩翩上台自我介紹:「我叫夏明韋,從台北搬到○○新村,興趣是彈鋼琴……。」當時彈鋼琴是一件多麼尊貴的事啊!「台北」又是個多麼風華絕代的名稱啊!我們班的女生對他只有瘋狂崇拜的眼神和統一的讚嘆:「哇!」
我,當然也不例外。
明韋因為個子高被老師分配坐在最後一排,和我們村子的調皮鬼狗熊坐在一起,日子一久他倆就成了哥倆好,但是一位是白淨斯文、帥氣有加,一位是活潑搞怪、也算……好看啦!狗熊、文豪和我本來就因為鄰居的關係,放學後都混在一起,現在因為明韋和狗熊的交好,我們四個也就自然而然多走在一道,有時明韋要搭公車回他的村子,我們會一起陪他在公車亭小坐,半天班的課放學後,明韋會到狗熊家吃飯、寫功課,玩到傍晚才回去,我們像哥們一般相處的自在又融洽,誰也不知道我心中小小的愛苗正瘋狂亂竄。
一天晚上,我和文豪依約到狗熊家教他寫功課,狗熊如坐針氈就是不肯好好寫,我ㄧ氣扭頭就想走,被狗熊一把拉住,他一臉吊兒郎當的說:「告訴你一個全班女生都想知道的消息喔……」。
我斜睨著他示意他快說,「明韋下星期六過生日,要請同學到他家玩,聽說他家又大又豪華耶!而且……」,狗熊充滿挑釁的神色讓我忍不住就跳上前去勒住他的脖子喊道:「快說啦!」
「好啦!好啦!我要問他,他到底喜歡我們班哪個女生啦!」我鬆開手、攤好課本、拉拉衣服坐下,決定繼續陪狗熊寫功課。
文豪一本他耍酷的姿態,在旁冷笑著說:「哈!原來妳也像那些臭女生一樣啊?」
我在想,我的臉色一定一陣紅一陣白的,我是憑什麼胡思亂想呢?再怎麼也排不上一個又矮、又胖、又醜、又像哥兒們的我啊!
星期六的慶生會終於來了,我翻騙了衣櫃裡的衣服、向媽討了零用錢買生日禮物又仔細包裝,卻遲遲不敢告訴媽媽我要出「遠門」(那時的小女生可沒有自己搭公車出門的自由),那種忐忑不安又興奮異常的心情讓我不知所措,一直到文豪、狗熊等在我家門口了,我才吱吱嗚嗚的要求媽媽,卻得到媽媽的斷然拒絕:明韋是誰?他家妳們去過嗎?萬一迷路了怎麼辦?………。那次的慶生會我沒有去成,禮物是託狗熊送去的,我只是站在約三公里外的公用電話亭,用鼻音濃重的哽咽聲向明韋說:「我感冒不能去,祝你生日快樂。」感冒是謊言,但鼻音濃重是事實,因為我在狗熊他們走後摀著被子哭了一個多鐘頭。
臨近傍晚時分,文豪拎了塊蛋糕來我家,告訴我是明韋交代要帶給我吃的,還說明韋家有多大,他們還爬上院子的桑葚樹摘了好些桑葚吃,還有切蛋糕、拆禮物時大家的起鬨與開心……等等,最後文豪告訴我:「明韋很喜歡妳送他的禮物。」我不太記得我是以什麼表情、什麼話語回應文豪的這段敘述,我只知道我好幾次脫口想問:你們問他喜歡誰了沒?可我終究沒問,我怕文豪會罵我。
晚上十點多,我家已呈現一片洩氣狀態時,狗熊竟毫無神經的在我家門口叫嚷著我的名字,我拉開唧嘎亂響的木門,沒好氣的衝口就罵:「死狗熊,你神經啊!這麼晚來幹嘛!要害我被罵喲?」
他嘻皮笑臉的站在門外,因為高,門簷的燈只照亮他額頭下、方正姣好的臉龐,我氣呼呼的站在他面前等著看他到底要耍什麼把戲,他卻快速的把臉湊近我的耳邊說:「明韋說他還是比較喜歡妳,妳沒去他很難過喔!」……。
狗熊說完後又叫又跳的沿著巷口左邊的大水溝跑回家,他似真似假的話卻脹熱在我的胸腔,我面紅耳赤的站在門口昏黃的燈光下,久久、久久不能平息少女蕩漾的情懷,直到媽媽大聲叫罵著,我才回過神、關上門、像失了魂的走進房間。隔天我一早就上文豪家求證,文豪看我一付扭扭捏捏的樣子,把我狠罵了一頓:沒出息,喜歡就喜歡,幹嘛臉紅的像紅龜粿,沒出息……。
自此,等我上學的人換成了明韋,只是文豪還是必須掩護我到村子口才能交接,
那一段兩小無猜的日子雖然疏遠了文豪和狗熊,卻是我生命中最最美好的一年。
(註:在眷村不成文的規定裡,外村的人敢追走本村的女孩
是會引起公憤、要挨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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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