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詩修辭學第二講:
關於「(To transform)轉化」
--兼論詩人楊喚的兒童詩及笠詩人的即物詩
現代詩的方法論之四
「轉化」(To transform)應用在文學作品裡,相當普遍,最具代表性的文體類型當屬「童話」和「童詩」,其次是「神話」、「寓言」,也常以「轉化」裡的「擬人法」為創作方法的主軸。「童話」裡的動物會開口說話,不同的角色間以人類的語言相互交談,藉此表情達意。這種「虛擬實境」的創作方法,是文學家的「特權」(privilege),文學家可不受限制地憑空捏造事實;科學則不然,科學探討真相講究實証,科學家的論述是「有多少証據,講多少話」,沒有實証根據的一概被列入「假設」,所以「傳聞」(hearsay)並不能被引為論証的根據,但在論証階段裡,「推理」(inference)則是被允許的,因為推理僅是思考問題時所採行的方法,而且必須是在現有的証據上,依循某些法則或理性的思維。換言之,推理的前提必然存在某些蛛絲馬跡,不能憑空捏造事實。
對於「轉化」的定義說明,黃慶萱在所著「修辭學」第十四章裡,有如次的開場白:「描述一件事物時,轉變其原來性質,化成另一種本質截然不同的事物
,而加以敘述的,叫做『轉化』。」「轉化」也有稱為「比擬或假擬」,其美學基礎乃是建立在「移情作用」上,按朱光潛在所著<文藝心理學>「第三章:物我同一(移情作用)」裡說:「移情作用有人稱為『擬人作用』(Anthropomorphism)。拿我做測人的標準,一切知識經驗都可以說是如此得來的。把人的生命移注於外物,於是本來祇有物理的東西可具人情,本來無生氣的東西可以有生氣…..」。文學作者透過對外在事物的觀察與「感性認知」,將筆下主角的原來的主體性,轉變成另一種性質的事物,換言之,在使用「轉化」修辭格的詩文裡,兩種本質截然不同的事物,被有意地接合在一起,主角的主體性被另一種性質的事物所取代。王國維「人間詞話」提到「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的區別,雖是討論到詩人以詩語言造境時,涉入個人主觀「情感認知」的程度,即「投射作用」(projection):「有有我之境,有無我之境。……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
「轉化」究其表現形態,大體上可分為三大類型:「擬人法—擬物為人(物的人性化)」、「擬物法—擬人為物(人的物性化)」、「擬虛為實」;後者又可再細分為「擬人為人」、「擬物為物」。黃慶萱進一步將「轉化」與「譬喻」在觀念上
加以區別:「轉化與譬喻有些相似,都由兩件不同的事物間求取關聯的修辭法則。
譬喻就兩件不同事物的相似點著筆,是觀念內容的修辭;轉化就兩件不同事物的
可變處著筆,是觀念形態的改變。
在台灣的現代詩版圖中,兒童詩的版圖廣受媒體重視與部分詩人的關注。
早夭的詩人楊喚,被本地詩壇公認為「兒童詩的先驅者」。其他如<笠>詩人
趙天儀、陳千武及詩人兼兒童詩工作者林煥彰、謝武彰等,都曾在兒童詩領域
裡耕耘過。就詩的題材及表現手法而言,多數的「詠物詩(=即物詩?)」,均是
以「轉化」的修辭格為主要的表意方法(表現手法),每位詩人或多或少都曾寫過「詠物詩」,在台灣島上三個主要的詩人集團「笠」、「藍星」、「創世紀」裡,
尤其以「笠」詩人的作品最為可觀,數量上占有絕對優勢。接下來,筆者將按「轉化」的三種表現類型,分別舉例論述:
(一)擬人法—擬物為人(物的人性化)」
小蜘蛛-----楊喚
要黏住小蚊子討厭的尖嘴巴。
要黏住小蒼蠅亂飛的小翅膀。
蜜蜂姐姐小心呀!
可別飛到這裡來給我蜜糖!
風兒把落花吹上我的網,
露水把珍珠掛上我的網,
最漂亮的呀,
是我家。
蝸牛-----趙天儀
太陽醒來的時候,
爬上了山頂上,
光芒萬丈:
露珠在微笑,
野草也在微笑。
我抬頭挺胸地走過,
拖著貝殼的小屋,
在陽光下,
伸出探路的觸角,
留下了黏黏濕濕的足跡。
這兩首詩都是典型的「即物詩」,都採取第一人稱自敘式的策略,透過「擬人法」,詩人楊喚和趙天儀分別將自己設想成蜘蛛和蝸牛,「物與人合一」,使得蜘蛛和蝸牛變得人性化,不僅會開口講話,且懂得思考、表現喜怒哀樂各種情緒。正是王國維所說:「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這兩首童詩,發揮高度的想像力,活潑生動,饒富童趣。
(二)「擬物法—擬人為物(人的物性化)」
失眠夜-------楊喚
今夜,又一次
我免於被封鎖進痛苦的睡眠
在沒有燈的屋子裡
自己照亮自己。於是
紙煙乃如一枝枝的粉筆,
在夜的黑板上,
我默默地寫著
人生的問題與答案,
美麗的童話和詩句
樹(節錄)……白萩
這是我們的土地,我們的墓穴
把我處刑為一支火把
燒爛每一個呼喊的毛細孔
仍以頑抗的爪,緊緊的攫住
這立身之點
這是我們的土地,我們的墓穴
前首詩裡,詩人楊喚把自己當作一支支點燃的紙煙,在孤寂的失眠夜裡,「自己照亮自己」,接著又將燃燒的紙煙想像成一支支粉筆,無邊的黑夜則是一面黑板,紙煙稀微的光點,在黑板上來回默默地書寫著詩句。後首詩裡,詩人白萩
情緒激昂地道出自己遭到政治迫害的經驗,說自己是一塊木頭,因為被處刑,以致燃燒成一支火把,火把的形像分外鮮明、觸目驚心。
透過「擬物法」,把人的屬性「物化」,以物的觀點來抒發情感、情緒,是比較間接的表意方式。
(三)擬虛為實
人講你是一條蕃薯-----林宗源
人講你是一條蕃薯
破開有黃色的肉
流著白白的血
會開花勼在土內咧活
無愛日頭愛月娘
就是共你煎、煮、炰
甚至粉碎,也不出手
有一點點仔的土及水
就要瘦瘦仔大
有影無?………( 節錄首段 )
梳子----謝武彰
媽媽用梳子
梳著我的頭髮
我也用梳子
梳著媽媽的頭髮
風是樹的梳子
梳著樹的頭髮
船是海的梳子
梳著海的頭髮
這兩首詩是把兩種截然不同的事物,接合起來。前首以「蕃薯」取代「台灣」
這個地理學上的島嶼,是透過兩者形象上的近似性作為關聯,「台灣」因而被具體地形象化了,「台灣」變成「蕃薯」,而生活在台灣這塊蕞爾小島上的島民,被賦予蕃薯的根莖植物屬性:堅忍知足、刻苦耐勞,充滿生命力。後首以梳子的屬
性,取代「風」和「船」這兩樣事物的原始物性,把風和船賦予梳子的作用,以此與頭髮和海取得物理上「動」的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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