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夜 第六十夜 割喉
紀顏已經完全康復了,不過黎正還需要留院住些時日,可能是因為身體縮小到了孩童,恢復能力也差了不少。紀顏離開的時候黎正連眼皮都沒抬,依舊在看書。出院後的紀顏在家中靜養,可惜這幾天李多也在,恐怕要靜是不大可能了。
當幾天後來到紀顏家裏,卻看見了一位身穿制服的年輕員警,大概二十七八,高而偏瘦,幾乎半凹陷的臉頰有著一些病人般的蒼白,卻也有一股不服輸的韌勁和嚴肅認真猶如機器般的冷酷表情。制服穿在他身上空蕩蕩的,有些滑稽。同他握手的時候感覺很有力,尤其是食指。
“我是刑警隊的桑一陽。其實我們不認識,不過我的一位警校校友紀先生應該是故交了。”桑一陽的聲音很獨特,是那種混合著回聲的低沉嗓音,隨著上下滾動的巨大喉結,他薄而緊閉的嘴唇吐出幾個有力的字語。我把名片給了他,不過年輕的警探雖然結下了名片,但眼睛卻一直注視著紀顏。
紀顏笑了笑,“不妨說下,我一時記不得了。”
年輕的警探頓了頓,“葉旭,想必你還有印象吧,他告訴我你幫他破過一樁非常奇特的案子。我其實不相信這些,不過最近這件事實在很古怪,葉旭向我極力推薦你,我希望紀先生最好和警方合作下,盡一下優秀市民的責任。”桑一陽說話的時候幾乎可以和黎正拼一下了,都是一種居高臨下的表情,我歎了口氣,心想又來個不好對付的人。不過紀顏卻依舊不說話,只是高興地坐了下來。
“說下吧,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果然,這傢伙除了對奇怪的事情感興趣外,絲毫不在意別人的態度。紀顏的熱情似乎讓桑警官有些意外,不過他很快也坐了下來。我看見他坐下的時候特意用手往腰間挪了下。
我也在旁邊坐了下來。
“事情是這樣的,最近夜晚經常出現割喉的案件。起初我們認為是搶劫殺人,可是被害者的財物分文未動,幾名被害人之間也毫無聯繫。長時間的排查絲毫沒有進展,所以大家本來把這件事情判斷為無差別殺人。”
“無差別殺人?”我問道,桑一陽皺了皺眉頭,不過又很快解釋道:“就是兇手殺人沒有絲毫的預判,隨意殺人,這樣我們很難找到他。而且所有被害者遇害的地點時間都是沒有共通性,也沒有目擊者,簡直成了懸案。”桑一陽說到這裏有些生氣似的吐了口氣。
“如果不是上周看到電梯裏留下的錄影帶,恐怕我們也會把這事當作普通的變態殺人狂處理。”桑一陽的語氣有些不連貫了,居然帶著略需悲傷。我很想知道他到底看見了什麼。
“最近的一名遇害者是一位白領女孩,她是獨自一人在電梯裏出事的。”桑一陽一邊說,一邊拿出了一卷錄影帶。
“你們看了就知道了。”他指了指電視。
“畫面出現了一名穿著黑色套裝的年輕女性梳著一頭過肩的烏黑頭髮,背著一個皮包,畫面正好是從頭頂上方正對著她。女孩似乎有些疲倦,身子歪斜地靠在電梯壁上。
似乎沒有什麼不妥。
忽然,她好像想起什麼一樣,開始翻找背包,原來是手機,她拿出了手機,看了看,似乎有些不解,不過還是放到了耳朵邊上。
“注意看這裏。”桑一陽忽然把帶子放慢了,畫面一下一下的慢慢前進。
我清除地看到,女孩耳邊上的頭髮好像飄起來了幾根,宛如失重或者有風一樣,接著,女孩的喉嚨起了變化,而最差異的是她自己卻渾然不覺,依舊對著手機喊話。
我看見女孩的喉嚨就像拉鏈一樣,一條口子慢慢的打開,沒有流血,一點也沒有,傷口幾乎一直拉到脖子的另外一側。接著,停止了。
女孩也收起了電話,我驚訝她難道一點也沒有任何的感覺麼.這時候,女孩似乎想開口說什麼,電梯門也打開了。
傷口開始流血了,最開始是往外滲透,就像漏酒的酒桶一樣,接著,女孩察覺到了,她下意識的用手去捂住,可是那是徒勞,很快,她倒在了電梯口,女孩拼命想掙扎著爬出去,可是沒過多久她就癱倒在地上後腿開始有節奏的抽搐,我忽然一陣噁心,因為兒時看見父親宰殺雞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場景。身子下的血液像化開的冰塊,濃稠地慢慢散開。
錄影結束了。
“你們看到了,我們把幾個受害者的傷口對比了下,都是同一類型的,不是用利器像刀片之類的劃開的,因為如果是人,用力的大小,會讓傷口呈現不同的粗細程度。可是這些傷口幾乎是一個寬度的。如果要說的話,感覺就像是有人用刻度其畫好了藍本,在如同解剖室的醫生慢慢的打開似的。”桑一陽的話讓我覺得有些不舒服。
“手機呢。”紀顏忽然說了三個字。桑一陽點點頭。
“的確,我們查看了手機,包括以前的幾個受害者,他們最後接到的電話都是一樣的。但是這個號碼是個空號,無從查詢。不過由於數年前同樣發生過一起類似的割喉案件,我們以前曾經對比過,那兒兇手叫王真,已經入獄了,據說他當時就是事先打電話給受害者確認其身份再計畫殺人。而現場的那個號碼,就是王真的。”
“你是說他每殺一個人前都要打電話給受害者?”我驚訝地問,這種人還真是不多。
“王真還在麼?”紀顏問道,桑一陽點了點頭。我卻更奇怪了。
“他殺了那麼多人,難道還活著?”我有些質疑法官的宣判了。
“他不僅活著,而且活的很好,你們要是不相信,我帶你去吧。”桑一陽終於露出了進屋子以來的第一次笑臉。
雖然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或許有些人的確不適合笑,桑一陽恐怕就是其中之一。
見到王真的時候我才知道為什麼說他活的很好了,的確是活的很好。
無論誰有著好幾個漂亮年輕的護士照顧日常起居,住著寬敞明亮的住房,躺在舒適暖和的被窩上都不得不說這個人活得很好。
不過活的很好並不代表活的很快樂。
桑一陽脫下帽子,把身體埋進病床旁的軟沙發,沙發發出一聲噗哧的聲音。 “喏,他就是王真。”桑一陽拿帽子指了指床上的那個人。
如果還能算人的話。
王真的四肢幾乎乾枯了,就像剛打撈上來木乃伊,骨頭上麵包著一層薄薄的佈滿蜘蛛絲一樣的青紫色血管,全身插著十幾根導管,旁邊還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機器。一台似乎是心電圖,不過看上去他的心臟跳動很微弱。王真的腦袋很像電視裏出現過的那些食人族吃完人後遺留的頭部標本,幾乎全部縮進去了,頭髮就像剛被火燒過的草地,殘存著幾根枯黃的頭髮,只有眼睛圓鼓鼓的放在眼眶之內。
“其實忘記告訴你們了,雖然王真殺了很多人,但這些人都沒死。”桑一陽的話又讓我驚訝了。
“哦?”紀顏也有些不解。桑一陽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王真身邊。
“所有受害者都是在被電擊後暈倒了,他們的咽喉都只是非常準確的離氣管很近的地方劃開了。而且每次離開的時候,他還用隨身帶好的紗布把傷口包紮好,並且幫助他們叫救護車。以至於在最後定案的時候都不知道如何去判。由於情節不是太嚴重,而且他家人四下裏花錢到處打點,最後還是以故意傷人罪判了十年。”桑一陽說完後帶著非常戲謔的眼神盯著王真。
“當年把他抓起來的,是我的一名同事,那傢伙真是走狗屎運,居然在值勤的時候偶然撞見了神色匆忙離開現場的王真,結果就這樣戲劇性的逮起來了。不過王真入獄前自殺,雖然救了過來,卻成了這個樣子。”
“不明白你們怎麼會花這麼多人力物力來維持一個將死的囚犯的生命。”我語帶嘲諷地說。
桑一陽似乎不介意我的話,而是轉動著自己手上的警帽。
“呵呵,保住他的命不是我們要求的,而是他的親人。王真是一位非常著名的外科醫生,要不然也沒有那麼高超的刀法了。快而准,下手力道也不輕不重。”
“那個號碼的確是王真以前打給曾經的受害者的,不過那部手機已經不翼而飛了。所以我們覺得這次的割喉案子非常蹊蹺。當然,葉旭告訴了你的事,所以我只好試試看,當然,如果你們害怕拒絕也沒有什麼,畢竟是人之常情。”桑一陽帶著挑釁似的用黑而發亮的眼睛看著紀顏。
“好的,我會立即開始查,不過我需要你給我以前受害者的所有資料。”紀顏非常乾脆的答應了。
桑一陽把我們送出了醫院門口。我和紀顏則搭上了一輛計程車。
“現在去哪里?”我看了看紀顏,他的臉色不太好。
“沒辦法,雖然討厭坐車,現在我們就去那個出事的電梯看看,死了人的地方一定也會有一些遺留下來的普通人看不見東西。”看來紀顏好奇心的確勾起來了。
這是棟非常普通的寫字樓。我們進去後表明了身份,因為桑一陽先前打了電話來,所以我們進去的很方便。我極討厭這種寫字樓,建築佈局非常緊湊,雖然外表高大,裏面卻非常狹窄,猶如一口巨大的棺材,而且每當走到電梯時候總覺得有些涼意,樓層非常安靜,只能看見三三兩兩的少數幾個人出入,出事後員警曾經封鎖過現場,現在還能看見遺棄不用的道具。
出事的電梯已經封鎖了。緊閉的銀色電梯門前擺了個黃色的塑膠警戒牌。上面寫著八個黑體正楷大字。
“電梯故障,正在維修。”
其實不用上鎖,出了這事,在這裏工作的人還有誰敢乘坐這部電梯。
人內心的鎖比外界任何的鎖都要堅固百倍。
地面上似乎還能看見黯淡的紅色血跡,我覺得那女孩很可憐,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死去了。或許死的時候她都無法理解是為什麼。
紀顏打開了電梯們,裏面空蕩蕩的,可是我又總覺得似乎塞滿了什麼東西一樣。
紀顏蹲了下去,仔細的看著電梯內部,不過看來沒有什麼發現。
“乾脆我們坐坐看。”紀顏笑了笑。
“好吧。”我勉強擠出笑臉。紀顏喊來了管理者打開了電梯開關。這個厚實的中年男人拿來鑰匙打開了,接著立即跑開,非常注意不讓自己的手接觸到電梯,似乎生怕自己沾惹到什麼晦氣,我回望四周一個人也沒有,看來連旁邊的電梯都沒人坐了。
我們按了頂層的按鈕,電梯卻沒有反應。紀顏繼續按了幾下。
這下有反應了。
“電梯超過最大限載人數。”我聽見一個非常機械的女聲。隨即電梯上的紅燈轉了幾下,四周光滑的電梯壁上如同潑了血一般鮮紅。
紀顏看了看電梯,和我一起走了出來。
剛出來,電梯門就關上了,然後徐徐上升。
“這是怎麼回事啊?裏面不是沒人麼。”我非常奇怪。紀顏則一言不發,使勁掰著電梯門。我雖然不輕,但這電梯至少可以同時進去十幾人,為何我們兩個上去就現實超載了?
“來幫忙,看看有什麼可以撬開的。”紀顏吃力的掰著,我怕他手上的傷還沒好,趕緊過去幫他,很快,電梯門被拉開了。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清楚,下面好像還有層地下室。我和他小心的站在電梯邊緣,上面傳來咯嚓咯嚓的纜繩摩擦聲音,聽起來似乎電梯開始往下走了。
“你這是幹什麼,被人看見可不太好。”我埋怨他道。
“電梯好像快下來了,你用眼睛好好看看電梯底部有什麼。”紀顏抬起頭,盯著上面的電梯。
“這麼黑怎麼看?”我話一出口,忽然想起鏡妖,有它的話,即便在黑暗中視力也很好。
電梯的確又開始回落了。
我眯起眼睛向上望去。
電梯的底部似乎粘著什麼東西,就像是一塊口香糖一樣,死死趴著,電梯越來越靠近,我也看的越來越清除。
是一個女人,穿著黑色的職業套裝,但衣服顯的非常陳舊,頭髮低垂著下來,遮蓋住了一部分臉。雙手雙腳張開,像一個大字一樣,刻在電梯底部。為什麼說刻?因為我看見她的肢體幾乎有一半已經陷入到電梯裏了,仿佛她的身體和電梯連成了一體。
電梯還在繼續降落。
我已經看清楚她的臉,她的脖子了。
女孩的臉幾乎是飛快從上面接近我,我看見面無表情的她似乎又好像在笑,很迷人的笑,卻又很憂傷。說老實話,她的臉還算清秀。只是她的眼睛沒有光澤。
死者的笑容,我是第一次看見。
脖子處一條手指粗細的均勻傷口,已經變的紫黑色了,可是她身體其餘的部位卻是慘白色的。
她的嘴唇動了下,可是我聽不見任何話。雖然我極力眯起眼睛想靠著嘴型猜測下,可惜我沒讀過唇語。我只能依稀辨別出一個字。 那個字似乎是“風”。
電梯重重的落了下來。紀顏把我拉開了,因為我幾乎看的入神,差點被砸到。
紀顏望著地上大口喘著粗氣的我。眼睛有些疼痛,紀顏說過,鏡妖不能使用過多,畢竟我無法承受它的能力太久。
“她好像向告訴我們些什麼,不過我聽不見,只知道其中好像有個風字,不過也可能是同音字啊。”我從地上爬起來,趕緊把看見的東西告訴紀顏。
“那個女孩一直都不肯離開。”紀顏若有所思地說。
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她要趴在電梯底部,而且似乎不准任何人進入?
電梯門又打開了。紀顏決定再次走進去實驗下,可是雖然只站了一個人電梯依舊報警說人滿了。我想到紀顏的腳底下就是那個女孩就一陣不舒服。
出來後,我們叮囑管理員關閉電梯並不准任何人靠近,哪怕是電梯修理工人。他點著頭答應了。於是我和紀顏離開那棟事發的樓層,只是我的腦子裏女孩的臉還在晃來晃去。
這次換我的臉色不好了。
“女孩好像在阻止任何人進入那個電梯。”紀顏望著窗外的景色。
我們接下來繼續走訪了後面的幾個出事地點。總共有三個。第一個死在路邊的電話亭裏。第二個死在自家的浴室裏,而第三個,則死在車窗緊閉的汽車裏面。
後來的調查沒有別的情況發生了。可是我們依舊沒有太多的頭緒。紀顏於是開始翻看起王真的資料。而我也瞅見了那個象徵死亡的電話號碼,很普通的一個電話,是在想不通為什麼這些人死前手機裏接到的最後一個電話都是這個號碼打來的。
王真是名資格老到的外科醫生,而且尤其擅長咽喉部最難的腫瘤息肉切除手術,一些歌手由於用嗓過度,加上不注意調節和保養,所以很容易產生息肉,自然,王真的那一刀對他們來說是保住自己身價的一刀。
唱歌唱的爛的演員可以去唱歌。但演戲演的爛的歌手卻不是那麼好轉型做演員的。所以王真的名氣自然越來越響了。
不過王真在幾年前忽然連續幾次手術失誤,這對外界來說非常奇怪,因為這些失誤幾乎是連新手都不會去犯的,他甚至還讓一個病人這輩子無法發聲,成了啞巴,不僅賠償了一大筆醫藥費,連醫生也沒的做了。或許後面他做的那些事情只是為了證明自己的醫術還在麼?不過這也太無聊了吧。
紀顏合上了王真的資料。
“我們去找找那個女孩身邊的人看看。”我很同意他的觀點。
死在電梯的女孩叫孫穎,是一名文職人員,平時為人處世小心謹慎,是個很乖巧的女孩。無父無母,有一個姐姐,還有一個男朋友。我們找到她的住址時,恰巧看見個男人走出來。
這個男的大概小三十左右,梳著大背頭,身材很高大,國字臉,鼻子高挺,五官棱角很分明,只是臉上很悲傷,眉毛幾乎連到了一起。他的頭髮很長很邋遢,兩邊的絡腮鬍子遠遠望去就像塗抹了層黑色的泥巴。那人一直低著腦袋,所以沒有注意我們。
我和紀顏表明來意,他沒有說話,只是聽說我們是桑一陽委託的,抬了抬眼皮,接著哦了一聲。然後請我們進了房間。
房間裏很淩亂,東西到處都是,仿佛要搬家一般,在裏面的房間,我們坐了下來,我看見牆壁上似乎掛了很多照片,其中就有孫穎的
“我們本來很快就要結婚了,不過那天晚上我們吵了架,大吵了一架,天色很晚了,我告誡過她不要離開,說了很多次了,因為我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感覺,可是她不聽我的。第二天我就接到了噩耗。”男人低著腦袋坐在床邊,喃喃自語般地說著。
紀顏看了看牆上的照片,皺著眉頭,忽然冒出一句。
“你是員警?而且和桑一陽是好朋友?”
男人抬起頭,順著紀顏的手的方向望去,接著機械的點了點頭。
“王真該不會是你逮捕的吧?”紀顏又繼續試探地問。果然,男人沒有否認。
幾年前是這個叫柳落石的警探在值勤時候誤打誤撞逮捕了王真。並且還得到了嘉獎,獲得了升遷。而王真最後一個割喉的物件,其實就是孫穎的姐姐。看來兩人的結合從某種意義來說倒是王真的功勞。
我和紀顏沒有見到孫穎的姐姐,因為她已經出國了,恐怕還沒有接到妹妹遇害的消息。只是從柳落石這裏也沒有得到更多有用的消息,我和他互相留了電話號碼,接著就離開了孫穎的房子。
“我總覺得,牆上的照片有些奇怪,但又一時說不上來。”紀顏離開的時候回望了下呆在房子裏的孫穎的男友。
洗澡死在自家浴室的是位醫生,很巧合,他是王真以前的助手,當王真出事離去後他接替了王真的職位。至於另外兩人,就沒有任何的聯繫了,一個是下班回家的DJ,被人發現喉嚨割開死在電話亭裏面,一個是某公司高級白領。直到第二天他的同事來上班的時候才發現了從車裏漏出來的血。電話亭的詢問結果也是那時候打進來的電話和其他幾人接到的是同一個號碼。
“醫生不是在洗澡麼?”我看著檔案有些奇怪。
“很正常,一般他們會在浴室也會安置一部電話,怕有急事出診。看來倒是名副其實的死亡電話,接到的都死了。”紀顏看著醫生的資料,頭也不抬的回答我。
我見他專心看東西,就沒再問他,只是有些擔心紀顏的身體。還好我把桑一陽的委託告訴了老總,畢竟是刑警,有道是民不與官鬥,老總也只好放了我的假。
“如果你是一位醫生,一位藝術高超,刀法精湛的醫生,而且又沒有什麼其他的事影響你做手術的心情,這種情況下如果你犯錯了,你想會是什麼原因?”紀顏經常把自己代入人物,或者乾脆把我帶進去。
“不知道,或許手突然抽筋吧。”我半開玩笑地回答。可是紀顏卻非常認真地望著我。
“你知道麼。那個死在浴室裏的醫生,以前就是為王真準備日常用品和手術衣服及手套的。”
“那又怎樣?”我不解。
“有一種外傷用的麻醉劑,如果塗抹在手套內側——你想下如果手指接觸到,在進行手術的時候當然反應會遲鈍很多。”紀顏說到這裏停頓了下,指著資料上那位元遇害的醫生,“不巧,這個傢伙好像手裏就有,這種麻醉劑叫表面麻醉劑,這個本來是為了幫助兒童而發明的,結果也用於小型手術,如扁桃體的切割,一般當需要對扁桃體手術的時候,醫生會把麻醉劑噴灑在喉嚨裏,世界上第一種能滲透完整皮膚的淺表麻醉劑——恩納就是由英國阿利斯康公司推出並進入中國市場的。這種麻醉劑可以成功地將高水含量和高濃度局部麻藥鹼性基因結合起來,克服了其他麻醉劑不能滲透皮膚的缺點,可以在皮膚上保留4~5小時的止痛效果。用這種麻醉劑大量稀釋後加入0.5毫升的利多卡因,只要在手套內部塗抹薄薄的一層就足夠可以使王真靈巧的手指失去平時的靈敏了。”
“你怎麼連這個也知道?”我聽他說了這麼多,覺得有些好奇。
“不要忘記了,我是醫學院畢業的。”他笑了下,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
果然,進一步調查我們知道這個死去的醫生的確和王真積怨頗深。看來四個死者裏有兩個居然多少和王真有聯繫。
可是一個躺在床上幾乎是個半死人的王真是如何去殺人呢?
我問紀顏難道可以靈魂狀態去割喉,紀顏笑著搖頭,回答說這基本是不可能的。
王真沒死,即便死了,他也是無法對人做物理攻擊的。
另外,那個手機也找不到了,像桑一陽說的一樣,在王真入獄的時候就不見了,至今也找不到,資料上寫著丟失二字。
將近半天跑下來,卻沒有得到太多的消息。我有些許氣餒,中途還接到了桑一陽的一個貌似關心的一個電話。不過紀顏似乎在醫院呆久了,精力充沛的很,絲毫看不出一點疲憊和厭煩。
如果王真要報復,殺死逮捕自己刑警的女朋友和害自己失去工作的同事似乎說得通,可是一個死在車子裏的公司白領和那個迪廳下班的DJ和他並沒有任何聯繫,似乎這就有些不明白了。
桑一陽給我們的資料可以說比較詳細了,可是其實沒有太大作用。員警甚至懷疑過王真的家人,但那次電梯裏的錄影卻又讓他們覺得非常不解。因為那的確無法被認可為是人所能做到的。
我和紀顏決定先回王真所在的醫院,去看看那個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人。紀顏則去了病房翻看了王真的病歷。
我看了看王真已經萎縮如同雞爪一樣的手,忽然感歎了一下,曾經是一雙治病救人的手,卻變成現在這樣。沒過多久,紀顏變回來了。
“你知道王真是怎樣自殺的麼?”紀顏一邊看著王真,一邊對我說。我搖了搖頭,似乎資料上並沒有寫。
“剛才我打了電話給桑一陽,在王真入獄前在拘留所的時候,除了他的親戚朋友外還有一個人探望過他,這個人是柳落石。那個逮捕過他的人,兩人似乎交談過,而王真在回去後,就用毛巾想勒死自己。”我大惑不解,除了上吊,怎麼可能勒死自己?
“拘留所裏沒有可供上吊的地方,也沒有任何鐵質鋒利道具,王真開始就表現過自殺跡象,所以只要他單獨一個人的時候,連嘴巴裏都放了牙套,根本合不上,就是為了避免他咬舌自殺。不過王真的確很厲害,居然用帶來的幾條毛巾系在一起,綁在兩邊的鐵欄杆上,在把脖子套進去,然後身體開始轉圈,毛巾如同扭螺絲一樣,把脖子勒慢慢勒緊。
你也知道,自己勒死自己是不可能的,因為失去意識後手自然會鬆開,不過鐵柵欄不會,而且那毛巾是濕的,所以即便後來王真被勒的昏迷,可是脖子上的結卻依然很緊,不過他差一點就可以死了,很湊巧,那天的警衛突然接到了個電話,然後發現了他在自殺,把他救了下來,不過由於缺氧太久,他變成這樣了。”紀顏慢慢悠悠的在王真的病床前走來走去。
“其實他躺在這裏還是很幸運的,因為我聽說有好幾個受害者都買通了裏面的牢頭,要廢了他的手,可能他知道了消息,所以決定自殺吧。”
我望瞭望躺在床上的王真,開似乎對這個瘋狂的外科醫生有了些憐憫和同情。他恐怕這輩子都只能這樣了,連死的權利都喪失了。
出來的時候,門外停了輛警車,我以為桑一陽來了,可是四下裏看了看卻沒發現他,我猜想估計上廁所去了吧,也好,我不是很喜歡和他多說話,這人總是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
不料,車門漸漸打開,從裏面出來一個人,不過不是走出來的,那人巨大的身體幾乎從車裏翻出來,從車子裏爬了出來,我看見他的喉嚨就像破裂的水管,鮮血從裏像外噴射出來,飛濺得到處都是,車子裏面也鮮紅一片。
那人正是柳落石。
我和紀顏連忙趕過去,看到他的車子裏還有部手機。
如果發現的早,即便喉嚨割開用手捂住也能多活十幾分鐘,可是柳落石已經斷氣了,臨死前他的臉似乎很安詳,沒有像前幾個受害者一樣的恐懼表情,似乎一切都如他所願一樣。他的左手拿著一部手機。
“一定是王真了,可是他現在還躺在病床上啊。”我扶著柳落石的腦袋,恨恨地說了句。紀顏則長歎了一口氣。他在柳落石身上找出了個錢包,並在車子裏看了看,用那部手機打通了桑一陽的電話。
桑一陽來的時候臉上像鋪了層霜,一句話也沒說,看了看屍體就叫人用白布蓋上了。 過了好久,當他照常忙完例行的公事後來到牆角點了根煙,不過他的手在顫抖,居然連打火機也打不著,惱怒的他將煙和打火機一起扔了出去。
紀顏把一根點燃的香煙地給了他,桑一陽猶豫了一下,接了過去。
煙過半根,桑一陽終於說話了。
“或許對他來說是解脫吧,孫穎死了之後他一直魂不守舍,一米八零的大個子居然一下瘦了幾圈,本來警隊給他放了大假,讓他好好休息,但沒想到他也出事了。”
“哦?這麼說他很愛孫穎了?”紀顏突然嗆了桑一陽一句。桑一陽奇怪地望著紀顏,肯定地點了點頭。
柳落石手機裏接到的最後一個電話和其他幾個人一樣,都是王真以前用過的那個號碼。
“我原以為你可以幫我破了這個案子,但沒想到你也只是如此罷了,一樣有人死。”桑一陽的抽完煙,先前的神情又恢復過來了,紀顏卻也不惱。只是向桑一陽要過柳落石臨死前握著的電話,開始撥打起來,並且往車子走去。
不久,他從車子裏又拿出一個手機,式樣不是很新,似乎是幾年前的款式。
“這是在他車上的。”紀顏把手機扔給桑一陽,後者狐疑的翻看起手機,接著拿起自己的手機按照那個號碼撥打過去。
果然,手機響了,桑一陽的臉色也變了。 很複雜,如同一個迷路者站在了十字路口。
“我在柳落石家裏看見的照片沒有兩人在一起的,只有單獨的,似乎所有的合照都不見了,當時我覺得有些不妥,不過也沒多想,可能這並不算什麼,不過作為未婚妻,連他錢包裏的照片都是這樣,似乎有些說不過去了。”紀顏將柳落石的錢包打開。裏面有孫穎和他的合照。 不過那照片是撕開後又重新粘上的。
“今天並不冷,也沒有下雨,可是他卻把整個車子窗戶全部關的死死的,在車子裏用王真的手機撥打了自己的電話,因為他知道,想要被割喉,需要的不僅僅是那個電話,最重要的是封閉的空間。電話亭裏的DJ,車子裏的白領,浴室裏的醫生和死在電梯裏的孫穎。
和空間有關,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空氣了,我不知道王真到底做了什麼,似乎接聽者在封閉的空間裏接到了手機打出的電話,旁邊的空氣會被急劇壓縮,而且是從外部緩緩割開喉嚨,奇怪的是被害者直到完全割開後才有所察覺。”紀顏把手機放到自己耳邊,接著有手做了個劃開脖子的動作。桑一陽沒有說話。
“至於動機,那個車子死去的白領你們不是調查了麼,其實他最近正在和孫穎所在的公司談生意,我想柳落石應該產生了不該有的猜疑和誤解,兩人之所以吵架恐怕也是為此,大概柳落石是在忍受不了內心的自責,也選擇了這樣結束自己。
當年他逮捕王真的時候,曾經還去探視過王真一次,這個瘋狂的醫生可能把這種殺人方法和手機告訴了他,不過可能當時柳落石並沒在意,一直到今天,他打算殺死那個白領的時候,他嘗試著用了一下,往街邊的電話亭打了一個電話,自己則躲在旁邊觀看,結果倒楣的下班DJ成了第一個受害者。至於那個醫生,可能是王真交代過柳落石,順便幫自己復仇吧。這個醫生生活很有規律,柳落石可以選擇在他洗澡的時候打電話給他,對於警探來說,要到他的浴室電話也不是難事,而孫穎,恐怕那天晚上柳落石跟著她出了門,在確定她進了電梯後,撥打了電話。”紀顏終於說完了,我也想起電梯那裏原來女孩說的不是“風”而是“封”字,原來是死去的她害怕別人也這樣悲慘的死去。
桑一陽沒有說話。不過紀顏卻忽然皺了皺眉頭,仿佛想起了什麼一樣,快步走進了醫院。我和桑一陽則跟在他後面。 病床的王真居然坐了起來,旁邊圍了很多護士。
“真實奇跡,他居然醒過來了。”一位醫生扶了扶眼鏡,感歎道。場面很混亂,桑一陽也忙亂起來。紀顏青著臉,和我走出了病房。
一周後,我幾乎忘記了此事,不過紀顏卻拖著我再次來到醫院探視王真。
他恢復速度之快令我咂舌,居然已經可以扶著拐杖下地走動了,雖然還是非常瘦弱。
王真已經獲得了保外就醫的條件,這的確也無可厚非,至於紀顏向桑一陽解釋的那些,即使他相信了,也沒有任何證據,所有的罪名都放在了柳落石身上了。 互相告知了身份後,王真坐了下來,雖然還在喘氣,不過臉色好多了。
“我可以告訴你們想知道的,因為所有事情結束了,我會重新開始我的生活。
其實當我知道了自己無法再做手術的時候更多的是高興,因為我早就厭倦了每天拿著手術刀小心翼翼的劃開別人的喉管,避開那些重要的血管和氣管來割除噁心的息肉或者腫瘤,每次我拿著手術刀的時候,我都有種衝動,一種想一刀割下去衝動,規矩是很奇妙的東西,有的人可能遵守了一輩子也不覺得,有的人卻一天也不能忍受,我就是厭倦了重複的工作。
終於,我想出了個遊戲,一個我從未玩過的遊戲,這個遊戲足夠讓我享受一下以前從沒有過的刺激感覺,那些高貴的身份優厚的生活待遇孝順的子女和顯赫的地位我都不想要了。
接下來當然是我故意發生了幾次手術失誤,我的助手順理成章的接替了我的位子,而我也開始裝瘋賣傻,整天鬱鬱寡歡。
然後,我開始選擇受害者,沒有特別的要求,只是看上去順眼罷了,我小心的電暈他們,接著割開他們的喉嚨,以前的我只在手術室這樣做過,你無法想像我在大街上,或者公共廁所裏,或者只有兩個人的車站上做這些的時候有多麼刺激,當然,我沒有殺死他們,因為那時候我還沒有這種想法。”王真說到這裏得意的笑了下,眼神裏充滿了滿足感,不過他接著喝了口水,繼續說著。
“直到我遇見了那個員警,一個鬱鬱不得志的小員警,他渴望破一個大案子,渴望得到名利,渴望和他喜歡的女孩結婚。於是我找到了他,告訴了我的計畫,起初他打算直接把我捆到警局,不過我很瞭解他,他更希望和那個叫孫穎的女孩子結婚。於是我們導演了一出好戲,讓這個小員警救下了孫穎的姐姐,兩個人自然順理成章的走到了一起。
可是當我真的入獄的時候,我開始害怕了,因為我風聞到那幾個受害者居然聯繫裏監獄裏的牢頭想要廢了我的雙手!那對我來說還不如殺了我!我絕對不能容忍自己到時候連雙筷子都拿不起,何況,這個遊戲我還沒有玩夠。
在即將押送去監獄之前,我在拘留所的幾天幾夜都在冥思苦想。起初我開始裝著自殺,希望可以弄點傷保外就醫,不過很可惜沒有成功,反倒讓他們把我弄的連根牙籤都不給我。直到那個員警來探視我,他居然懇求我千萬不要說出我們之間的合作關係。我忽然想到這個傢伙好像還有利用的價值。
終於,我想到了一個辦法。”王真剛想說下去,紀顏忽然從床邊的沙發上站了起來,冷冷地說:“是咒媒?”
王真愣了下,接著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你居然知道,那我也就不多解釋了,我是從一個傢伙手裏高價瞭解到的,咒媒不是一般人可以完成的,搞不好我自己就沒命了,開始決定用毛巾絞殺自己之前我試驗過了很多次,我的身體窒息的極限是多少,然後終於決定告訴那個姓柳的員警在特定的時間打電話給看守說我要自殺,如果晚幾秒,我恐怕就真的要死過去了。”
“你故意讓自己陷入昏迷成為植物人的狀態,這樣你的身體可以安心在這裏躺著,而不必去監獄。不過你知道如果不為自己離開身體的魂魄找一個地方安置,因為脫魂的時間長了,你照樣還是會變成真正的活死人。”紀顏接著他的話說下去。王真居然贊許地點了點頭。
“所以,我就呆在了那個手機上,我在完全進入睡眠前告訴王真,如何使用,如何殺人,他根本不相信,不過這也很正常。因為我知道這個人總有一天會去使用那部手機。而當他開始啟動那個手機去殺人,我也可以再次回到我身體,不過我必須等一個時候,等一個出現替罪羊的人,然後我才可以安心活過來,創造一個植物人蘇醒的奇跡。至於那個助手,我實在很討厭他,雖然我是自願放棄我的所有,不過一想到那條卑微的雜魚繼承了我的榮譽和地位,我就想切開他的喉嚨,所以也就順帶交代柳落石殺了他。”王真的臉變的通紅,他好像很激動。
“我過了番從未有過的一種生活,這個遊戲我玩的很開心,再也沒有比能夠欺騙這些愚蠢的人更有趣的事了,很快,我的身體恢復後,即便我不繼續作我的外科醫生,我還可以寫書,收徒,對外界說自己幡然悔悟,誰也不會懷疑一個躺在病床幾年生死之間遊走一遍的人說的話啊。”王真嘿嘿的笑了幾聲。
紀顏忽然從口袋裏摸索起來,掏出一樣東西放在王真手上,王真奇怪的低頭看了看。
“你忘記一樣東西了,這是你的手機,應該還給你。”紀顏也同樣笑起來。
王真手中的手機忽然響了。
王真得意的表情不見了,他拿起手機看了看,一下扔到了床上。
“怎麼不接?不是找你麼?”紀顏依舊笑著。
王真重新拿起了手機,仔細的看著上面的來電顯示,終於,他忍不住按了接話鍵。
電話裏只有沙沙的聲音,雖然我站的很近,可我什麼也聽不到,但王真的臉卻開始扭曲起來,他拋下手機,渾身開始哆嗦,臉也變的鐵青,雙手在空中胡亂的抓著,喉嚨像停水的水管,發出陣陣怪聲。一個小護士走了進來,看到這個情況立即叫來了主治醫生,不過例行的幾下搶救後,王真倒是真的變成死人了。
我看了看他的手機,上面的電話號碼居然是自己的。
“咒媒究竟是什麼?”王真並沒有多解釋,我只好問紀顏了。
“你知道如果一個人眼睛瞎了,其他的感官會變得異常敏銳麼?同樣,王真把自己變成活死人,附在手機上,用自己做了個咒,咒媒是咒的載體,咒媒的力量越大,自然咒的力量就大,王真放棄了自己的身體,冒著被勒死的風險去完成了這個咒媒。”紀顏向我解釋。
“那剛才的手機?”我繼續問他。
“我不過是去舊貨市場買了個和他以前型號一摸一樣的手機罷了,然後借來他以前的手機,在口袋裏打給了他。本來只是個惡作劇,結果他居然嚇成那樣。”紀顏仿佛如同小孩子般笑了起來。(割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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