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unry
「芳雅怎麼了?」芳雅學姐離開後,君怡學姐一臉莫名其妙的小小聲問著,
大概是連她跟芳雅學姐認識這麼久,也沒看過她這樣子的奇怪反應吧。
「不知道。」筱芸學姐聳聳肩:「大概是心情不好吧!」
「對了,她大概是在擔心夏培傑吧!她不是跟夏培傑很要好嗎?夏培傑的得
失心又很重,輸球對他的打擊大概會很大,所以可能是因為這樣,才間接影響到
芳雅的心情的吧!」君怡學姐推測著。
然後一群女人又開始八卦起來了,我仍是坐在原地,靜靜的聽著她們聲音不
大,卻正好可以傳進我耳裡的討論聲,心裡覺得好紛亂。
我知道我傷了培傑學長,可是愛情不是買賣,總是要雙方心甘情願才行。
如果說我不曾對培傑學長動心,那是騙人的,當他對我異常的好時,我心裡
仍會有著女生個性裡該死的虛榮心,常常在排球場旁的大榕樹下,和他肩並著肩
一起吹著拂面而過的風,聊聊彼此的生活態度時,我心裡常會覺得有種幸福得不
得了的感覺,他是個很容易讓人覺得很舒服的男孩子,溫柔的言語、總是微笑的
臉龐、時時刻刻遞送而來的溫暖關心,當你在某些事物上沒有辦法跟他達成共識
時,他並不會強迫你要順從他的意思,只是會用帶笑的眸子安靜的聽你說出你的
看法,然後點頭。
他真的是個很優的男孩子。
只是我們錯過了,愛情的世界裡,沒有先來後到,有的只是動心的那一瞬間。
培傑學長當然也曾讓我動心過,只是那樣的動心是那麼樣的微不足道,跟秉
滄學長給我的震撼是不一樣的,培傑學長也許真的比較適合我,跟他在一起時,
我會覺得很安心,很有安全感,並且會感覺自己被珍惜著;然而我的選擇卻是秉
滄學長,一開始時,秉滄學長也曾給過我很多讓人安心的舉動與言語,只是跟他
在一起越久,我發現我越來越不了解他,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的一切,都是
讓我感覺遙遠而模糊的,這樣的感覺很不真切,卻是我沒有辦法避開的,因為我
愛他。
是的,愛一個人,真的是會讓一個人變得很糟糕,甚至會讓你全盤的接受他
所有令你厭惡的缺點,努力說服自己說他是適合你的,這樣真的很糟糕,偏偏卻
又讓人捨不得離開。
我想,這就是愛情的魅力,即使並不那麼完美,你卻仍不願捨棄,仍想緊緊
握住這個你自以為是的心酸的幸福。
後來大家發現芳雅學姐不見了,她在大家一起吃飯的時間時跟助教說她想先
回休息區休息,等到大家回到休息區時,卻沒看見她的人。
於是所有的人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校園裡四處搜尋著芳雅學姐,助教
甚至還急得哭了,她拚命的打著教練的手機,跟教練報告芳雅學姐不見了的事
情,這件事情其實對她來說是很嚴重的,學生帶到不見,如果這事被學校知道,
責怪下來,助教是會很慘的,當然教練也會受到牽連。
我也急了,不停的在校區裡跑著,跑遍每個角落,就是找不著芳雅學姐,我
一邊跑著一邊祈禱芳雅學姐可以平安無事,祈禱下一秒鐘她就會出現在大家面
前。
可是我的祈禱並沒有傳進上帝的耳朵裡。
晚上十一點多,芳雅學姐終於回來了,當她的身影出現在我們的休息區時,
所有的人都把焦點放在她身上。
「妳去哪裡了?」助教首先出聲,她著急地跑到芳雅學姐面前去,伸手就是
一個響亮的巴掌。
我們全都駭住了。
芳雅學姐一動也不動的低著頭,及肩的長髮遮住了她的臉,我們看不見她的
表情。
「妳知不知道妳突然不見,讓我們大家有多擔心嗎?已經這麼大了,做事還
要我們擔心,妳知不知道我很著急?妳怎麼這麼自私……」助教哭著罵芳雅學姐。
其實大家都知道助教最疼的就是芳雅學姐,她對芳雅學姐就像對自己的妹妹
一樣,在路上看見什麼漂亮的小飾品,她都不會忘記要買一個來送給芳雅學姐,
所以當大家發現芳雅學姐不見時,助教比任何一個人都還要著急,她擔心在這種
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芳雅學姐不知道會遇到什麼危險,所以她才會哭著打電話跟
教練求救。
「妳自己打電話去跟教練道歉!他還在學校外頭四處找妳……」助教把自己
的手機遞給芳雅學姐:「拿去!」
芳雅學姐還是一動也不動的佇在原地。
過了一會兒,她才緩緩的接過電話,從電話簿裡找到教練的電話,按下通話
鍵。
芳雅學姐說話時,聲音裡滿是濃濃的鼻音,像哭過後的那種聲音,只是她始
終都是低垂著頭的,所以我們仍是看不見她的表情。
教練不知道在電話那頭跟芳雅學姐說著什麼事,只見芳雅學姐安靜的握著手
機,靜靜地聆聽著。
我們一群人都站在芳雅學姐的面前,大家全都很擔憂的看著她,總覺得今夜
的她變得很不尋常,似乎有什麼問題已經出現了,而我們卻不知道事情的源頭在
哪裡。
「妳累了,先回去睡吧!明天我們再來聊聊。」就在芳雅學姐跟教練通完電
話,把手機交還給助教時,助教這樣子跟她說。
「嗯。」芳雅學姐哼了一聲,仍是低著頭。
後來我不小心瞥見芳雅學姐那雙原本又清亮又美麗的大眼睛,居然變得又紅
又腫,像曾經哭過一段時間一樣。
我驚駭地猛盯著從我眼前走過的芳雅學姐的背影看,心裡滿滿都是疑問句。
芳雅學姐到底是怎麼了呢?
「芳雅,妳怎麼了?妳到底是跑到哪裡去了?」君怡學姐一個箭步,衝到了
芳雅學姐身邊,親暱地勾住芳雅學姐的手,這是她們平時慣常做的動作。
芳雅學姐仍是不停步的往她休息的位置走去,沒有答腔。
「妳到底怎麼了嘛?怎麼不跟我說?」君怡學姐是有名的火爆脾氣,她扯住
芳雅學姐的手,用力一拉,不讓芳雅學姐繼續向前走,接著我們聽見君怡學姐的
驚呼聲:「柯芳雅,妳幹嘛把兩顆眼睛都哭得這麼腫?」
所有的人這回全都像如夢初醒一樣,一窩蜂地團團圍住芳雅學姐跟君怡學
姐。
芳雅學姐只是咬著唇,仍然沒有說話。
「妳……」君怡學姐滿臉擔心得要死掉的表情,她一跺腳,然後憤憤地嚷著:
「妳有什麼事就跟我說嘛,自己跑去躲起來,又把眼睛哭得腫成這樣,難道就會
比較舒服嗎?妳這個笨蛋,就跟妳說有什麼心事一定要跟我說啊,朋友是當假的
嗎?妳這個樣子,我會很擔心耶,笨蛋笨蛋……」
然後君怡學姐抱著芳雅學姐哭了起來,而芳雅學姐仍是一動也不動的就這樣
任由君怡學姐抱著她,不吭聲也沒有任何表情。
「柯芳雅,妳到底是怎麼了嘛?妳不要嚇我,妳別跟我說妳中邪了……」君
怡學姐見芳雅學姐這副怪模樣,擔心得又哭又叫,「妳不要跟我玩,妳這樣我會
不饒妳喔,要哭妳就哭,不要這副死人樣,聽見了沒?」
過了幾秒鐘之後,芳雅學姐突然『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她的手緊緊抱
住君怡學姐的脖子,像在海上溺水的人一樣的緊抱住浮木一般,緊抱得連一點空
隙也沒有。
這回換成君怡學姐被嚇到了,她見芳雅學姐的奇怪反應,竟也忘了哭,只是
不斷地在芳雅學姐耳邊輕聲的說些安慰的話,不斷地用自己的手心輕拍著芳雅學
姐的背,企圖讓芳雅學姐平靜下來。
這是我們第一次看見芳雅學姐哭,而且是哭得這麼哀戚悲慟,彷彿要把心裡
所有的難過全都傾洩而出一樣,彷彿她的世界已經陷在沒有任何希望的黑暗中似
的,於是哭泣成了她唯一可以抗議的手段。
忘了芳雅學姐到底哭了多久,我只記得她後來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就這樣哭
著哭著,哭累了便在君怡學姐的懷裡睡著了,然後我們一群人七手八腳地幫忙君
怡學姐把芳雅抬回她的床上去,看著她哭得滿臉淚漬的臉,大家都覺得捨不得起
來,到底是什麼會劃痛人心的事讓她哭得這麼樣的絕望呢?
後來,芳雅學姐仍沒跟我們提起她到底是為了什麼原因哭成那樣,隔天醒來
後的她,除了仍看得出來她的眼睛浮腫之外,基本上,她已經恢復成原來那個我
們大家都熟悉的柯芳雅了。
那個說話時眼裡會閃動著慧黠光芒的芳雅學姐,那個會偶爾爆出一句幽默得
讓一夥人笑翻天的話的芳雅學姐,那個看人時眼神總是溫柔、嘴邊總是掛著笑的
芳雅學姐。
看著她,我常會不知不覺的就開始恍惚起來,感覺那天夜裡曾經在大家面前
哭得像個小孩子似的芳雅學姐其實並不存在,那一切說不定只是我的一場夢而
已,並不曾真實發生過。
只是自此之後,我發現芳雅學姐心裡似乎藏了越來越多的心事,沈甸甸地心
事壓在她的心頭,讓她眉宇間開始有了哀傷的皺折。
寒假就在這樣似乎忙碌,又似乎只是一片白茫茫般蒼白的日子中過去,眼見
寒假還剩下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就要結束了,而我和秉滄學長的關係卻越來越冷
淡。
從高雄回來的第一個晚上,我打了一整個晚上的手機,就是找不著他的人,
他的手機始終都沒有人接,於是我滿滿的熱情思念,就像被人潑了一整盆的冰水
一樣,瞬間結凍。
他應該不會忘記我回來的時間的,他說過他會去學校旁的巷子口等我的,可
是他似乎是忘記了,於是沒有信守承諾。
當我興沖沖的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興奮心情,加快腳步地衝到我們平時相約
見面的巷子口時,卻只看見空蕩蕩毫無半個人影的巷子,於是有種失落感深深地
向我襲擊而來。
我不氣餒地站在巷子裡那個平常秉滄學長停機車的地方,安靜的等著他,心
裡不斷臆測著是什麼樣的事讓他擔誤了,於是遲緩了來接我回家的時間。
只是後來,我並沒有等到秉滄學長,卻等到了芳雅學姐和培傑學長。
培傑學長一臉面如死灰的表情,扶著芳雅學姐走進巷子裡來,芳雅學姐低著
頭,卻發出明顯的啜泣聲。
培傑學長看見我時,並沒有笑,他只是就這樣站住腳,然後定定的望著我,
眼裡有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意味,芳雅學姐大概是感覺到培傑學長奇怪的反應,於
是她抬起睫毛,瞧見我時,她慌忙的用手背抹去漫佈在臉上的淚痕。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快點回去?」芳雅學姐試著微笑,關心的詢問著。
冬天的天空總是暗得特別早,現在的時間才不過是下午五點半而已。
「在等人。」我微微地糾著眉,輕聲的說著。
「真好,有人愛,有人喜歡,真的很幸福,不像我,連愛都要跟人家乞討……」
芳雅學姐依然是一派溫柔的語調,但她說出來的話,卻讓人覺得有點不舒服。
我楞了楞,不明白的看著芳雅學姐。
「學姐,我……」我咬著唇,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妳在等江秉滄嗎?」芳雅學姐用她那雙哭得透紅的眼看著我。
我瞥見當芳雅學姐說出『江秉滄』三個字時,培傑學長輕輕地震了一下,表
情倏地變得好嚴肅,卻仍是一瞬也不瞬地盯著我看。
我在他們二個人的凝視中,艱澀地點了下頭。
「要不要我們陪妳等?」培傑學長終於開口了,芳雅學姐迅速地抬起頭,看
著站在她身邊的培傑學長,表情雖然平靜,眼神卻讓人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等。」我怯怯地囁嚅著,芳雅學姐的反應真的讓我覺
得有點不尋常。
「時間太晚了,又是在巷子裡,妳這樣很不安全。」培傑學長臉上沒有什麼
表情,口氣裡卻有著濃濃的關心。
我還是搖著頭,不讓他有關心我的機會,我不想讓自己的感情變成一種負
債,欠太多我會還不起。
「妳先回去好了,我留下來陪她等江秉滄。」過了大約一分鐘後,培傑學長
這樣子跟芳雅學姐說。
「我不要!」芳雅學姐的反應很激烈,她急急地嚷著,隨即二行淚撲簌簌地
落下來,「你剛才是怎麼跟我說的?」
「柯芳雅,妳冷靜點!」培傑學長沈著臉,一臉寒霜的看著芳雅學姐。
「你剛才是怎麼跟我說的哇?為什麼你總是要我冷靜?你這樣子出爾反爾
的,叫我怎麼冷靜下來?夏培傑,你不要這麼過份……」芳雅學姐哭著控訴。
培傑學長一臉很臭的站在一邊,我則是萬分尷尬地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們。
「妳先回去,我再打電話給妳。」過了一會兒,培傑學長拍拍芳雅學姐的肩,
講話的語調變得很柔和。
芳雅學姐二話不說的甩開培傑學長的手,疾速跑向她停放在騎樓下的機車
旁,摸出機車鑰匙,試了好幾次,就是無法把鑰匙準確地插進鑰匙孔裡。
「學長……」我轉過頭去向培傑學長求救,我實在不放心芳雅學姐一個人騎
車回家,尤其她現在情緒這麼樣的不穩定。
培傑學長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嘆了一口氣後,他走近芳雅學姐。
「我來。」他伸手取過芳雅學姐手上的鑰匙。
芳雅學姐楞了楞,隨即反應過來,她竟然伸手推了培傑學長一把,差點把學
長推倒,還好學長平時的運動細胞本來就不錯,他只是顛了顛,馬上就站穩身子
了。
「不用你來可憐我,我自己就可以回去了,你去陪梁曉昭啊,你去陪你最愛
的那個小學妹啊,不要來理我……」芳雅學姐的聲音變得尖拔,嚷完後她又軟弱
地哭了起來。
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哪?為什麼芳雅學姐竟然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為什麼她
會變得這麼歇斯底里?
「柯芳雅,妳可不可以冷靜一點啊?好!妳不要我陪,那我走。」培傑學長
火了,他氣得大吼。
我感覺自己的心跳加速了,一顆心不安份的在胸口拚命撞擊著,微微地扯痛
了我體內每一根纖細的神經。
我移不動腳步,因為我發現我全身的力氣似乎都消失了,我只能這樣子安靜
的看著他們二個人。
就在培傑學長轉身要離開芳雅學姐時,芳雅學姐速度更快的衝到培傑學長背
後,用力的抱住他的背……
「好好好…夏培傑,我輸了,我承認我輸了,你不要生氣,對不起哇……」
芳雅學姐悲痛絕然的聲音像浪濤般地朝我的耳裡淹沒而來,我抬起眼,卻彷彿看
不見培傑學長臉上的陽光了。
培傑學長一動也不動地佇在原地,任由芳雅學姐眼裡的狂風暴雨浸濕他的
背,他不說話也沒有任何表情的看著我,眼神中,夾帶著某種讓人覺得心酸的無
奈。
我感覺自己的臉頰又燙得像要燒起來一樣,火辣辣的滋味一直漫延到耳根
去。
芳雅學姐的飲泣聲掩蓋過四周圍令人快要窒息的謐靜,卻沖淡不去培傑學長
和我之間的尷尬氛圍,在我們心中都藏著一個相同的祕密,那是屬於我和培傑學
長之中唯一的一個共同祕密。
我記得在好久好久以前,在那段培傑學長輕易的一個微笑就能挑起我心臟的
跳動頻率的日子裡,我曾經幻想自己能跟培傑學長擁有一個共同的祕密,我那時
深深的相信如果幻想可以成真,那麼那個祕密一定是個甜美得會讓人連在睡夢中
也會忍不住微笑的祕密。
如今願望成真了,然而這祕密卻不如想像中的甜美,沈甸甸的祕密背負在彼
此的背上,釀成了一種沈重的痛。
不湊巧的愛情,怎麼會有甜美可言?背負過多的感情,只有虧欠得更深而己。
當夕陽西沈,星子開始眨眼微笑的時候,我的眼睛開始酸疼了起來,汨汨的
淚水,像高漲的潮汐般,不斷地向我的眼眶湧進。
我努力的深呼吸,努力的讓自己忽視培傑學長臉上的悲哀,努力的杜絕自己
去回想曾經和培傑學長一起歡笑的那些回憶。
一幕一幕的過去,都是人生中最珍貴的過程,培傑學長曾經給我最美好的快
樂,是他讓我變得活潑的,也是他讓我開始學習去接觸人群,他帶領我走出自己
的陰晦世界,用他像陽光般的微笑,晾乾我心裡所有潮濕的壞心情,以及晦暗的
自己,他將希望塞進我的世界裡,讓我感覺生命裡光亮的那一面。
也許今天過後,我們就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的坐在榕樹底下聊天,他也許不
會再說那些好笑的笑話來逗我笑,不會再教我關於愛情供需的經濟學,不會再高
聲嚷著:「梁曉昭,妳陪我去福利社吃關東煮。」
我的心裡湧出一種酸酸的感覺,為什麼感情總是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發酵變
質?為什麼快樂總是不能永遠?為什麼人的七情六慾會讓一切簡單的事情複雜
化了?
我多麼的渴望培傑學長可以再像以前那樣的微笑,微笑裡夾雜著一點淘氣的
自信,而不是現在漫佈在他臉上的悲傷點綴。
那些塗在他臉上濃妝豔抹的哀傷,會讓我的心情變得很沈重。
培傑學長似乎想跟我說些什麼,又似乎只想讓彼此陷在這種死寂的沈默中,
他並沒有理會那個將雙手環著他的腰,將頭埋在他寬闊的背上痛哭失聲的芳雅學
姐,他還是只看著我,接著,我看見了他眼中的晶瑩,像燈光下的鑽石般的閃著
光芒。
他將情愫埋在心裡的那片荒土上,日夜用思念灌溉著,然而當愛情萌出了稚
嫩的幼芽時,感情的那片天空,卻只是烏雲一片,沒有陽光和雨水,於是他的愛
情終究只能無聲無息地凋零。
我在他的凝視中轉身,踩著慌亂的步伐,離開這個讓人難過得想掉淚的巷子。
沿著路旁的暗紅色紅磚道,我完全沒有任何意識的走著,走到了公車站時,
正巧有輛公車停靠著,有人從公車上下來,當到站的人群全都下車後,我想也不
想地就這樣跳上車,挑了個最靠近安靜的角落坐下,然後我的淚就這樣不可控制
地掉下來了。
現在我整個腦子裡都是培傑學長的臉,他那雙充滿憂鬱的眼神,不停地在我
腦裡旋轉著。
愛情的國度裡,認真的等待與堅執的感情,其實是不能與幸福劃上等號的。
雙向的愛情,單向的守候,溫柔的浪漫,心酸的幸福,愛情的容貌往往不如
想像中的美好,卻阻揭不了那些前仆後繼的寂寞靈魂。
曾經我以為我就快要愛上培傑學長了,因為他溫柔的說話聲音,還有他陽光
似的笑容,以及看我時的那種溺愛眼神,但是我終究還是被秉滄學長征服了,愛
情的開始,我們都曾經是最幸福的那一個人,只是當熱情褪去之後,所有的問題
就變得龐大而棘手了起來。
當我和秉滄學長之間的愛情出現了微妙的變化,變得不再如初始時那麼樣的
美好時,我看見了愛情的原始面貌,那些光鮮亮麗外表之下不堪入目的殘缺。
愛情並不美好,卻仍深深地吸引著我。
我捨不得遠離愛情,更捨不得遠離那個讓我愛到了心裡去的男人。
我的堅強,在愛情的猛烈沖擊下,徹底瓦解。
公車到站後,我帶著二顆紅腫的眼睛,緩慢地下車,緩慢地步行回家,我想
起在好久以前,當我這樣子一個人走路回家時,在家門前看見秉滄學長,那時他
紅著眼告訴我他的心情,關於他不願意看見我跟別的男生走得太近的嫉妒心情,
那時我心裡的愛情萌芽了,第一次感覺自己被人深深在乎著,於是我帶著不顧一
切的心情,奔向我的愛情,我以為我已經開始要幸福了,我真的是這樣子以為的。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似乎並不是這麼回事,當愛情的熱度褪去之後,我的孤
單卻變得比一個人時更加的龐大。
我曾經以為的幸福,其實只是心酸的開始。
一直到現在,我還盼望著奇蹟出現,盼望秉滄學長只是一時忘記了,只是因
為功課而忽略了我,其實我在他心目中的排行榜裡,仍是佔居著第一名的位置的。
我甚至盼望當我走完這段路,一轉進我家門前的巷子口時,我就會看見那輛
讓我朝思暮想的小墨125,還有秉滄學長臉上那抹溫柔縱容我的笑容。
只是,當我轉進巷子口時,我臉上未乾的淚漬,又染上了溫熱的新淚痕,那
個身影一直在我夢境裡與現實世界中不斷交替出現著的秉滄學長,終究還是沒有
出現……
接下來的日子,我還是找不到他的人,他再一次從我的生命裡失蹤了,我終
日不停的哭著,心裡的那團疑雲逐漸擴大,我開始懷疑我是不是他愛情世界裡的
一步棋,並沒有任何價值,也不值得留戀,只在他寂寞的時候,才會被想到的一
個小小角色?
不安的感覺像霧一樣,一團又一團的包圍著我,我已經看不見前方的路了,
前進一步與後退一步,都會讓人躊躇,裹足不前的結果,只是更加深了心頭的那
道傷痕。
愛情給的傷痕,只怕會是一輩子的烙痕吧!
慧俞她們來找我的那個下午,天氣陰陰的,好像隨時都會下雨一樣,我們四
個人躺在我房間的地毯上,每個人身邊都有一盤我媽削好送來的水果,我們一邊
吱吱喳喳的說話,一邊吃著盤子裡的水果。
「欸,曉昭,妳現在跟江秉滄怎麼樣了?他該不會還是對妳很冷淡吧?」慧
俞咬著我爸從山上帶回來的大水梨,口齒不清地問著。
我的心裡頓時覺得沈重了起來。
「還好啊。」我避重就輕的回答。
「唉,愛情唷,真是折磨人的哪!」一向最沒神經的至萱突然發神經似的嘆
著氣,「我跟妳們說喔,那個我常跟妳們提到的我那個唸成大的表哥啊,他半年
前交了一個系上的女生當女朋友,結果一放寒假,各自回自己的家過寒假時,他
女朋友大概又跟別的男人看對眼了,一個寒假還沒過完,就跟我表哥提分手,本
來我表哥還打算過舊曆年時帶女朋友回家給家人看的呢,現在人家女生意識堅決
的要跟他分手,搞得我這個一向風流瀟灑的表哥現在像變個人似的,整天不說話
也不吃東西,弄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所以我媽都告誡我說愛情就像毒蛇猛獸
一樣,心臟不強的人千萬不要去招惹,要不然會死得很慘的,我本來還當我媽是
在恐嚇我,大概是怕我邊唸書邊交男朋友會荒廢課業,才會這樣子耳提面命的跟
我說,可是自從我看我表哥那個樣子後,我開始覺得其實自己一個人過生活也是
挺好的,沒人來煩你鬧你,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想逛街買衣服就逛街,愛跟誰
出去就跟誰出去,完全沒人管得著,輕鬆自在又自由。」
至萱說完後,大大地呼了一口氣,然後嘻嘻地揚著笑。
「妳現在是怎樣?突然覺悟了還是怎樣?」宛臻擠眉弄眼的取笑她,平常至
萱大概是算我們四個裡面對愛情是有最多幻想的人,現在居然因為她表哥的關
係,而變得不再對愛情有太多嚮往,實在是件很難得的事。
「沒辦法啊,有個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擺在她面前,讓她不得不去防範啊,
免得步上相同的後塵。」慧俞接著說。
「以前我總是覺得談戀愛是件很美好的事,有一個人懸在你的心裡面,讓你
無時無刻想起他,難過的時候,有個肩膀可以依靠,開心的時候,他會在你身邊
陪著你笑,生氣的時候,他會跟你一起咀咒那個讓你生氣的人,這種感覺真的很
棒,我覺得這個就是愛情,很迷人,讓你只看見它光亮耀眼的那一面,卻忽略了
它周圍黑暗充滿荊棘的其他部份,喜歡一個人通常是很盲目的,會讓人分不清這
個人的好跟壞,也聽不進身邊任何一個人的勸說,只是很傻的信任那個你喜歡的
人。」至萱伸手挑了一個橘子,剝了一塊就往自己的嘴裡塞。
「其實當你難過的時候,朋友的肩膀也可以借你靠,開心的時候,朋友也會
陪著你笑,生氣時,朋友也會跟你一起咒罵那個讓你生氣的人啊,我覺得這些都
是朋友也可以做的事啊。」宛臻發表她的感想。
至萱點點頭:「妳這麼說也是沒有錯啦,但我覺得還是有些不一樣吧,就好
比擁抱,朋友間的擁抱絕對比情侶間的擁抱還要淡,那種心裡的悸動與感動是不
同層次的。」
「嗯,好像是這樣子喔。」慧俞點了下頭,贊同至萱的論點。
「可是啊,我現在發現愛情其實並不美好,我們都只看到它美麗的那一面,
然而愛情本身是一點也不美麗的,排除掉那些剛相戀時的心動與感動,它其實是
平凡的,只不過經由一些讚頌愛情美麗的作家或詩人的筆敘述美化過後,讓大家
都開始對它有了嚮往與憧憬。」至萱又塞了一片橘子在自己的嘴裡,接著口齒不
清的說:「其實我發現很多人在愛情的世界裡受傷,而且傷得很重,還有人,本
來活活潑潑的,一談了戀愛之後,整個人卻變得陰陽怪氣的,簡直就像換了個人
似的,有人變得愛哭了,有人變得容易煩躁,總之啊,缺點似乎大過於優點,戀
愛的後遺症也總是一大堆。」
我很驚訝至萱會說出這樣子的話,原來她平常雖然看起來瘋瘋癲癲沒個正經
樣,但其實她的心思是很細膩的。
「所以啊,」至萱的聲音突然變得嗲聲嗲氣的,她三八地在我身上磨蹭著:
「我覺得我還是有妳們就好了,才不要什麼男生來豐富我的生活哩,有妳們來豐
富我的生活就夠了,那些俗氣的男生只會來叫我陪他們一起向下沈淪,完全沒有
辦法向上提升我的生活素質。」
「唉喲,妳是早上睡覺睡到掉到床底下去撞到頭是不是?怎麼變得這麼噁心
啦?」慧俞受不了的搓著自己的手臂瞪著至萱。
「跟妳們撒一下嬌也要被罵,人家就是沒有男人在身邊可以撒嬌才跟妳們撒
嬌的嘛。」至萱滿臉委屈地嘟著嘴。
「不是才剛說男人會降低妳的生活素質,怎麼馬上又提到男人啦?原來我們
只是替代品啊?因為沒有男人可以讓妳撒嬌,妳才來找我們撒嬌?哼,剛才還把
話說得這麼好聽哩。」宛臻皺著鼻哼著。
「才……才不是呢,我才不是這樣呢……」至萱漲紅著臉抗辯著。
「好!那為了表示妳對我們忠貞不貳的感情,妳願不願意學豬哥亮脫口秀給
我們看?」慧俞揚著眉,閃著慧黠的眼睛看著至萱。
至萱曾學過豬哥亮脫口秀給我們看,大家一致覺得她覺得很像,只是她那個
人很重視自己的形象,她覺得學那種模仿秀,會讓她變得很沒有氣質,所以後來
不管我們再怎麼跟她遊說,她就是不肯再表演給我們看了,現在慧俞居然用這種
方式來威脅她。
「那……那有什麼問題?學就學,朋友可是比我的氣質貴重得太多了,妳們
看好了,我要開始學了,不過妳們要笑小聲一點,不然如果被曉昭她爸媽聽見我
們沒氣質的笑聲,他們大概下次就不會讓我們來找曉昭了。」至萱站起身來,手
插著腰,很有氣魄地說著。
接著我們幾個女生全都笑了起來,這是我這些日子來,感覺最窩心的時刻,
我知道我還擁有這些好朋友,雖然愛情讓我失去了某些程度的快樂,但是友情卻
讓我得到了補償。
也許,一個人一生的快樂是限量的,要失去才會再獲得,我深深的這麼相信
著,於是我才會擁有這些好朋友的,不是嗎?
寒假的最後幾天,我幾乎都跟慧俞她們幾個人混在一起,一夥人說說笑笑
的,沒有人發現我心裡那個始終結不了痂的傷口。
「曉昭,妳這樣子如果跟人家說妳有男朋友,大概也沒有人會相信。」宛臻
生日那天,我們一群人在starbucks裡幫她慶祝時,慧俞一邊吃著她面前的藍莓
蛋糕,一邊若無其事的說著,眼睛並不看我。
我嘴裡咬著叉蛋糕的叉子,抬起眼睫看著她。
「對啊,妳成天都跟我們混在一起,也都沒再聽妳提起江秉滄的事,好奇怪
呢!」至萱點點頭,低頭喝了一口摩卡咖啡:「該不會是你們吵架了吧?」
「沒有。」我無力的搖搖頭,我們現在這樣子的狀況,大概比吵架更嚴重,
我是他女朋友,卻一點也抓不到他的形蹤,他就像水蒸氣一樣,從我的世界裡蒸
發去了一樣。
打電話去他家,他總是不在;打手機,不是沒人接就是沒開機,我知道急也
沒有用,於是試著不去在意,我知道,當他開始想念時,他自然會打電話來。
我們一向是這樣子的,我總是只能這樣子被動的等著他來找我,主動出擊永
遠是沒有什麼斬獲的。
「曉昭,妳騙人的時候,總是一眼就能看得出來。」慧俞搖著頭,一臉關心
的看著我:「這次又是怎麼了?」
「……並沒有。」我小聲的喃著,眼睛垂得低低的。
「喂,我們是好朋友吧?」宛臻一臉黑社會大姐的模樣,她很用力的往我肩
上一攬,笑得很邪惡。
我點點頭,被她的表情逗笑了起來。
「好朋友應該是沒有什麼祕密的,不是嗎?」宛臻又問。
我還是點點頭,呆呆的看著她們三個人。
「好,那就開始說吧!」宛臻對我擠眉弄眼的,然後擺出一臉準備聽八卦的
表情。
「可是真的沒有啊……」我心虛的小聲回答。
「不然妳跟夏培傑去高雄時,有沒有擦出愛的火花啊?」慧俞見我不想回
答,忙著又丟一個問題問我。
「啊?」我一楞,隨即心裡感覺有絲輕微的抽痛,細細的,卻能感覺得出來。
培傑學長他現在還好嗎?其實我比任何人都還要想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
好,想知道時間到底有沒有慢慢地治癒了他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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