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unry
培傑學長沈默了,他並不逼問我,就只是這樣沈默地坐在我身邊。
我低垂著頭,心裡有股濃得化不開的莫名難過,迅速地漫延開來,恣意地霸
佔住我體內任何一吋位置,啃噬掉所有的快樂因子。
一早的那種快樂心情,彷彿已經全部被啃蝕光了,剩下的只有無盡的悲傷。
「學長,你知道什麼是愛情嗎?」下一秒鐘,這句話居然不經大腦的就這樣
從我嘴裡衝口而出。
「啊?」培傑學長像被一種奇異的現象駭住一樣,瞠目結舌地望著我。
「愛情啊!」我輕聲地重覆一遍。「就是那種可以讓人感覺快樂得像在飛一
樣,同時也可以把一個人的心弄得槁木死灰的愛情啊。」
可以因之而生、因之而死的愛情,包裹著甜美糖衣的酸苦果實的愛情。
「等等,讓我想想,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培傑學長抓著頭,一臉靦腆地
模樣,讓人一看就想笑。
我點點頭,認真的盯著他看,像虔誠的教徒一樣。
「很籠統的問題,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妳,但在我感覺裡的愛情,卻是一種
不能求回報的付出吧!就像在走單行道,妳明知不能回頭,明知只能這樣走下
去,也不知道盡頭是在什麼地方,沿途也知道並不會有人跟妳面對面地擦肩而
過,給妳任何鼓勵的微笑,但妳就是會走下去,也許走到盡頭,會發現妳一直想
遇到的那個人並沒站在那裡等妳,也或許才走一些路,就會看見妳期待看見的那
個人就站在妳前方,停在那裡等妳跟他一起向前走,結局是未知道,但妳必需要
有向前衝的勇氣,才能知道那是甜的,還是苦的。」
我看著培傑學長溫暖的笑容,心裡所有的感覺及印象都變得模糊了起來,包
括那種悲傷的心情,包括秉滄學長那張嵌在我記憶裡的清楚的臉,包括芳雅學姐
跟我說的那一席話。
我到底在做什麼啊?為什麼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地相信秉滄學長呢?為什麼
要這麼小心眼地去計較他的一些小動作及無心的忽視呢?為什麼我就是不能再
如一開始那樣的用最單純的心來對待這段感情呢?
還是在乎得越深,心就越龐大,越不能滿足了??
「學長,我一直覺得很困惑,真正的愛情,到底是怎麼樣的呢?我想每個人
只要陷進愛情的世界裡,他的眼前也許就會開始出現所謂的盲點,讓他看不清楚
眼前的一切,這樣的感覺或許是讓人感覺很無力的吧!」我吁了口氣,接著說:
「如果你談戀愛了,你會不會希望你的女朋友可以無時無刻陪在你身邊?在夜裡
跟她通通電話,在每個清晨可以在醒來就聽見她的聲音?」
「嗯。」培傑學長想都沒想的就點頭。
「那如果你因為要升學,而去補習,那麼你會不會因此就忘了你還有個女朋
友?會不會因為太忙就沒時間打電話給她?」我努力的微笑著,心裡卻有一絲惆
悵,濃得化不開。
「不會啊,就算我再怎麼忙,還是會記得打電話給我的女朋友啊,我想這並
不衝突吧!」培傑瞇起眼笑。
是嗎?並不衝突嗎?那為什麼秉滄學長就是沒有辦法常打電話給我呢?也
許是因為他補完習後時間就已經太晚了,他回到家後還要洗澡、吃點東西,然後
看一下當天的上課課程,所以才會忙得沒有時間打電話給我吧!
「那如果你女朋友一天到晚都打電話找你,你會不會覺得煩,覺得她太黏
人?」
「怎麼會?如果我真心喜歡她,我一定渴望能常常聽到她的聲音,不論再怎
麼忙,也一定要撥出個空去找她,就算是要騎一個鐘頭的車程,然後見個短短十
分鐘的面,也會覺得一切都很值得。」培傑學長笑得甜甜的。
我的心裡困惑了起來,為什麼秉滄學長偏偏就不是培傑學長呢?如果秉滄學
長的想法跟培傑學長一樣,那麼也許這想念也不會這樣苦,或者我的眼淚也就不
會這樣氾濫了!
堅執的愛情,也許真的是會讓人感覺寂寞的吧!
高雄的太陽很熱情,熱情得讓人根本就不會感覺現在是冬天。
球賽進行得很順利,女排隊跟男排隊都很順利地晉級前八強。
在這裡的生活很規律,每天早上六點半起床,然後吃早餐,做做賽前柔軟操,
看看賽程表裡的比賽場次,沒有比賽的時候,就安靜地坐在球場裡看著其他學校
的比賽,然後晚上吃完晚餐後,一夥人會聚在一起聊聊,男排隊跟女排隊休息的
場所是在不同的學校裡,不過仍是步行就能到達的地方,十點左右我們的女生助
理教練就會催促我們去睡覺。
雖然大部份的時間裡,我都會想起秉滄學長,但在球場上,學長的影子就會
像被太陽蒸發去的水蒸氣一樣,完全消失無蹤。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芳雅學姐身上背負著一個屬於我與秉滄學長的祕密,所以
讓她開始對我特別注意了,我竟覺得從星期日早上那件事情之後,芳雅學姐變得
對我格外地關注,不時地噓寒問暖,吃飯時,會特意坐到我身邊來,當所有的人
都熱熱鬧鬧地聊天說笑時,她會挨到遠離人群的我的身邊來,不說話地安靜陪著
我。
我並沒有感覺到任何一絲的壓力,芳雅學姐給我的感覺,就像她平時說話時
那樣,都是輕輕柔柔,像風拂面而過的感覺。
只是我好奇她有意無意的示好,到底是基於什麼緣故。
雖然心裡好奇,我卻還是沒有開口詢問她什麼,因為我找不到比較適當的話
語來當開頭。
「妳很想他嗎?」星期三的晚上,在一個星星堆滿天的夜裡,芳雅學姐挨在
我身邊,聲音很輕很輕的問著。
她的身上有種淡淡的香味,像是薰衣草香水的味道。
「誰?」我怪異地看著她,不明白她所說的『他』是誰。
「當然是江秉滄啊,不然妳還以為我在說誰?」芳雅學姐仰起頭,看著天空,
唇邊是一抹美麗的笑容。
「還好。」我盡量輕描淡寫的,想念一個人,沒有說出來的必要,這樣的想
念並不會因為說出口,就會變得比較輕微。
還是一樣的沈重啊,想念,是可以榨光一個人體內所有的淚水的。
這幾天,我天天打電話給秉滄學長,但不知道為什麼,打去他家時,他家人
說他不在,打他手機時,他卻總是沒開機。
這樣的情況,讓我覺得十分的不安,覺得似乎有什麼事情就要發生了,更強
烈的感覺是……我似乎就快要失去秉滄學長了。
我甚至開始幻想他在補習班裡跟其他同補習班的女生坐在一起討論功課或
者說笑玩鬧的親密模樣,我覺得這樣的自己是很討人厭的,可是偏偏就是無法制
止在腦裡不斷湧現的各種幻想畫面。
「我看妳不大快樂。」仍是輕輕淡淡的聲音。
芳雅學姐的這句話,讓我想到了培傑學長,那天在南下的車上,他曾說過這
樣的話。
我並不是不快樂,而是我正努力地讓自己去適應這種愛情所帶來的種種負作
用,包括嫉妒,包括不安,包括患得患失的心情,包括快樂過後所必需面對的一
個人的孤寂。
因為正學著去適應,所以我忘了保持自己的快樂平衡感,當愛情在天秤的那
端不斷地加上琺碼時,天秤這端的快樂就會不停的流失。
「這並不是正常的愛情啊,喜歡一個人,應該是很快樂的一件事,為什麼妳
的快樂會流失掉呢?」有一次,當我跟至萱提到這件事時,宛臻急得在電話那頭
對我咆哮:「他不愛妳,他一定不愛妳,不然不會這麼樣對待妳,這算什麼?妳
是他的女朋友欸,他為什麼一放寒假就把妳晾在一邊,假日不來找妳也就算了,
居然連每天一通電話也會缺席,他到底有沒有談過戀愛啊?他不知道女生是需要
人陪的嗎?就算是再怎麼獨立的女孩子,一旦面對感情的時候,都是一樣很脆弱
的嗎?」
可是什麼才是真正的愛情呢?我很迷惘。
常常膩在一起,每天都很快樂的擁抱對方,時時都用最昂貴的甜言蜜語餵食
彼此……這就是真正的愛情了嗎?
「沒有,我並沒有不快樂。」我有點心虛地回答芳雅學姐。
「喜歡一個人應該是件很快樂的事,心情會不由自主地隨著他的情緒波動而
有了起伏變化,但是如果喜歡上一個不值得的人,那麼所有的快樂,也都枉然了,
因為沒有必要。」
「學姐,妳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心頭不由得一震,芳雅學姐似乎知道很多
事,但她總是不願意開門見山地把話說清楚。
「沒有。」芳雅學姐搖搖頭,轉頭對我露出一臉月光般的溫柔笑意:「我只
是隨口說說而已,妳不用太在意,但在愛情裡,我只希望妳可以好好的保護自己,
愛情就像是把鋒利的雙頭刀,一不小心,是會讓相愛的二個人都傷痕纍纍的,妳
是個很好的人,我不希望看見妳受傷的模樣,在愛情的世界裡,沒有人可以幫得
了妳,唯有妳自己才能救妳自己,所以妳一定要試著保護自己,好嗎?」
我傻傻的點頭著。不懂,我真的不懂芳雅學姐在說些什麼哇。
為什麼她似乎總想說些什麼話來點化我,卻又不把話說清楚?就這樣挑起我
的好奇心,又不讓我發問!
那天夜裡,我根本就睡不著覺,半夜摸黑爬出被窩,坐在學校的操場邊,拚
命的流著淚撥手機。
為什麼流淚?其實我也說不上來,心裡的感覺就像醋一樣突然整個都發酵
了,酸酸的感覺漫延到眼裡跟鼻子上,於是淚就這樣直墜而下,止都止不住哇。
不知道撥了幾通電話後,我終於撥通秉滄學長的手機號碼,電話只響了二聲
就被接起來了。
「是曉昭嗎?」秉滄學長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瞬間淹沒了我所有的聽覺
和思考能力。
原來極度想念一個人,真的是會讓人失心的?!
「學長……」我哭了起來。
「妳怎麼啦?幹嘛哭?打球打輸啦?」秉滄學長著急地在電話那端喊著。
我還是抽抽咽咽地答不上話來,他怎麼會知道,此刻埋在我體內那種極度不
安的感覺;他又怎麼會知道,當我遇見了他、愛上了他之後,我的淚水因為常伴
左右而變得廉價了?
那種狂喜狂悲的感覺,再也不是我所能承受得住的了。
我只是哭著,並沒有回應他的任何問題。
他是真的不懂嗎?不懂得籠罩在我們愛情裡的尖銳寂寞常會讓我驚慌失措
嗎?沒有我陪在他身邊,難道在一旁靜靜蟄伏著的思念不會出奇不意地襲擊他
嗎?為什麼這段愛情裡,我覺得似乎總是我單方面的討好,盡力氣的也要扮演好
自己的角色,不吵不鬧,當個懂事的好情人?
我的心突然迅速失衡了,我微微地生起氣來,氣他的冷落,也氣自己的軟弱,
為了成全愛情,而這樣的為難自己!
夜風沁涼,我蜷著身子,手腳都忍不住地顫抖著,電話那頭的秉滄學長也變
得好安靜,好像正等著我的答覆。
「妳……不要哭了,好不好?」秉滄學長深吸了一口氣後,溫柔的說著。
我用手揩著眼淚,溫熱的淚,在冰冷的夜風中,失去了溫度,變得冰涼。
愛情,如果也失去了溫度,那我們之間會變成什麼樣子?那些歡笑的日子,
那些一起擁抱時的快樂,那些心裡面的悸動,那些說好要一起相守的未來,是不
是都會變成過眼雲煙?
會不會連我們之間的故事,也變成一個虛幻的過程?
「還是我……明天去找妳?」過了一會兒,秉滄學長說。
我幾乎不敢相信我耳裡所聽見的一切,這是不是我的幻聽?
「你說什麼?」我帶著極重的鼻音,詢問著。
「我說……」秉滄學長變得遲疑了,他吞吞吐吐的說不出話來。
剛才在心裡不斷攀升而起的快樂,瞬間凍結了,我手裡握著手機,身邊只有
呼呼的風聲,秉滄學長也安靜的不說話了。
我試著深呼吸,試著讓自己不去在意他的遲疑,雖然我心裡難過得要命,但
我真的很努力的在偽裝著,我不想給秉滄學長任何壓力,我不想讓我的脆弱變成
自己威脅他的利器,這樣是不公平的。
「沒關係的,學長,你要補習呢!」我用夾著濃濃鼻音的聲音,偽裝根本就
不在意的說著,然後讓清澈的淚水滑過臉龐。
其實我真的想見他一面,只要他的一個溫暖擁抱,就能讓我把心裡的疑慮全
都消滅掉,只要他的一句「相信我」,我就會用全部的心來相信他。
愛情是種信仰,而秉滄學長就是我的教主。
「對不起,曉昭。」秉滄學長的聲音低低的,充滿愧疚的音調。
「沒關係,反正我們就快回台北去了,你要記得用功點,好好的準備你的考
試喔,希望這些日子來的努力不會變成一種白費。」我試著讓學長聽不出我聲音
裡的軟弱,努力的讓自己的聲音裡沾染些快樂的氣習。
「嗯,我知道,我會加油的,妳也是啊,要專心的打球,還有,高雄早晚溫
差大,妳要記得早晚要多添件衣服,不要感冒了。」秉滄學長關心的說著。
他短短的幾句話,從我耳膜裡鑽進我心裡,化成一道暖流,緩緩地在心裡流
動著,不燙不冷的溫度,是溫暖人心的溫度。
「我知道了。」我的聲音仍然平平淡淡的,雖然心裡一點都不平靜。
「還有,不要常常出賣自己的眼淚,這樣我……會心疼!」
我的心裡漫出一種酸酸的幸福感覺。
掛掉電話後,我仍呆呆地坐在操場旁的草地上,把下巴抵在自己弓著的膝蓋
上。
愛情,真的是個很難解的題形,不能帶進任何公式,沒有規則可言,如果可
以,我情願不要為了這短短的幾秒鐘快樂,而換來幾個月、甚至幾年的傷心,如
果沒有愛情,說不定我還是原來那個單純快樂的我。
雖然愛情曾經帶給我許多的快樂,雖然我也曾經這麼樣醉心的享受著愛情所
夾帶而來的歡欣愉悅,但是快樂過後的猜忌與悲傷,卻是讓人很難承受的。
我討厭愛情所帶來的副作用,那些人性面險惡的部份,都是讓人憎惡的,偏
偏這些就像是既定的形式般,任何一個人都無法避免的。
比如佔有,比如嫉妒,比如猜疑……這些都是愛情的副作用。
我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在昏暗的燈光下,我看見自己嘆的氣化成一縷輕煙,
飄散在冷冷的空氣中。
我抬起頭,看見無雲夜空裡的星星,突然一顆流星劃過天際。
「啊……」我低呼著,整個人都傻住了,然後心裡有種興奮的感覺慢慢地湧
出,這並不是我第一次看到流星,但卻是我第一次看到尾巴拖得這麼長又漂亮的
流星!
雖然來不及許願,但卻覺得好開心,然而讓人感覺意外的是,一顆流星居然
能夠平撫我心裡的傷心,沖淡一些漾在心裡頭的不愉快。
我突然想起,如果在愛情的世界裡,我也能這麼輕易的滿足與相信,是不是
快樂就會更龐大些?
「妳許了什麼願?」正當我又低頭在胡思亂想時,有個低沈的聲音忽然從我
背後傳來,狠狠地讓我嚇了一跳。
我迅速地轉過頭去,看清那個站在我身後,將二隻手插進自己褲子口袋裡的
高大身影。
「培傑學長?你怎麼來了?」我拍拍自己的胸口,安撫著自己飽受驚嚇的靈
魂,和這顆被他嚇得快要衰竭掉的心臟。
「偷溜出來的。」培傑學長走到我身邊,像坐在學校那棵大榕樹下般的坐在
我身邊,讓我的手臂跟他的手臂之間的距離維持一樣的五公分的差距。
這是一個容易引起別人誤會的距離,但培傑學長卻絲毫不在意。
「你來這裡做什麼?你們明天不是有比賽嗎?」我又把下巴低在自己的膝
上。
「來看看會不會遇見我想遇見的人啊。」培傑學長說完,突然低下頭,二顆
黑亮亮的眼珠子一瞬也不瞬地盯著我看,「妳在哭啊?」
有一瞬間,我看見了他臉上的溫柔,很淡很淡的溫柔。
「沒有啊。」我微笑著:「可能是我剛才打哈欠,才會把眼睛跟鼻子都弄得
紅紅的吧。」
我努力的讓自己的謊言天衣無縫。
「可是妳的鼻音好重。」培傑學長當然不相信我拙劣的撒謊方式。
「那是因為……」我故意停下來吸吸鼻子,為自己爭取多幾秒鐘的時間來思
考如何圓謊,「因為天氣很冷啊,我的鼻子在冬天很容易過敏的。」
培傑學長二顆眼睛晶晶亮地盯著我看,看得我都心虛了起來。
「妳說謊的技巧有待加強。」許久後,他下了這個結論。
聽見他這樣說,我不但沒有任何慍怒或者難堪的情緒,反而笑出聲來。
培傑學長斜睨著我,臉上並沒有任何表情,但他的眼神是溫柔的,像潭深不
見底的湖水,望著時,會有種即將墜入的錯覺。
接著他二話不說地就脫掉自己身上那件墨綠色的綿衣外套,然後把外套披在
我身上。
「穿好,不然會感冒的。」他說,口氣裡有讓人不容反駁的堅定。
我沒有乖乖地穿上學長的外套,只是就這樣交叉著手地拉著他的外套衣角,
讓它不會從我身上滑落,整個腦袋裡卻是一片空白的。
外套上有著來自於培傑學長身上的體溫,是種炙熱的、可以暖和人心的溫暖
溫度,這樣的感覺,像是種環抱,一想到這裡,我的臉倏然腓紅了。
「妳一個人坐在這裡做什麼?怎麼不睡覺?」培傑學長說話的語氣很和緩,
不急不徐地讓人有種忍不住想完全信任的感覺。
「睡不著,我想出來吹吹風。」我不敢看培傑學長,怕又讓他識破我的謊言。
「心事太多太沈重,所以想吹吹風,讓心情輕盈一點?」學長笑得彎彎的眼,
像二座橋,橋的那一端,是個神祕的國度,一旦走進那國度,也許就再也走不出
來了。
我抿著嘴笑,瞥頭看看學長,觸見他眼中的溫柔,像二簇小小的火球,瞬間
便像遼原的星星之火一般,迅速地熨燙了我心底最柔軟的那個部份,我的笑容僵
住了,眼睛對著培傑學長的眼睛,腦筋卻一片空白。
培傑學長一瞬也不瞬地盯著我看,彷彿整個世界裡他只看得見我,再也沒有
其他人或者其他東西的存在了。
我們之間,有種曖昧的感覺,緩緩地流動著,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就只是
這麼樣的讓彼此陷在這樣尷尬的氣氛裡。
我倉皇地低下頭,用力的用自己的腳去撥動草地下的土壤,讓自己的鞋子與
土壤間的磨擦聲可以沖散一些這種讓人快要窒息的謐靜。
「不用做那種徒勞無功,又讓人很想笑的蠢動作。」培傑學長看不下去的揚
著眉說著。
的確,我的鞋子跟土壤之間的磨擦,不仔細聽的話,是根本就聽不見任何聲
音的,培傑學長一眼就看出我心裡的白痴念頭。
我嘟嘟嘴,瞪了他一眼。
「誰叫你要把氣氛搞得這麼尷尬?」我怪他。
「唉喲,天地良心喔,我哪有啊?」培傑學長裝出驚慌失措的滑稽表情:「是
妳自己說妳睡不著,要坐在這裡吹風的,我不過只問妳吹吹風,是不是想要讓心
情輕盈一點而已,哪有把氣氛搞得尷尬?」
我一時語塞,他說的倒也沒錯,雖然這一切都只能怪他看人的眼神太溫柔、
太熱烈,但也不能因此都把罪推到他身上去,說不定他自己本身並沒有什麼意
思,是我自己心術不正,自己想歪了。
「反正……反正就是你不好!」我還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錯都推到他身上
去。
「那妳說說看,我是哪裡不好了呢?」學長反問我。
「嗯……第一就是,你這麼晚不睡,還偷偷跑來我們女生休息的學校來,第
二就是……你來也就算了,居然還跑來打擾我吹風的心情。」我振振有辭的說。
「我又不是來找妳的,我只是剛好看見妳坐在這裡,基於一個學長關心學妹
的心情,我就走過來看看妳在做什麼了,如果妳剛好在吸毒或者做什麼損己不利
人的事,我就可以發揮學長愛的制止妳,順便幫妳心理輔導一下,讓我們這個社
會的未來可以更安定些。」培傑學長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淘氣。
我忍不住地笑出聲來。
「那你來做什麼呢?」笑了一陣後,我問學長。
「來看看會不會遇見我想遇見的那個人啊。」培傑學長的表情散發著某種炫
麗的光采。
「喔?是芳雅學姐嗎?她大概睡著了吧!不然這樣好了,」我邊說邊站起身
來:「為了回應我應有的學妹愛,我就幫學長去叫你想遇見的那個人出來讓你遇
見好了。」
然後在我站起身後走了二步時,培傑學長在我身後出聲了:
「妳要去哪裡?」
我停下腳步,轉頭對著學長微笑:「去叫芳雅學姐來讓你遇見啊。」
培傑學長朝我的方向跨出一大步,接著在我還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他將我
拉進他懷裡,我嚇呆了,二隻手貼在培傑學長厚實的胸口,心臟卻像快從咽喉裡
蹦跳而出似的。
「我已經遇見了,我想遇見的人,她的名字叫梁、曉、昭。」
培傑學長的聲音很輕,但傳進我耳裡,卻轟隆轟隆地有如雷霆大震,恍惚了
我的所有聽覺。
時間彷彿靜止了,我在培傑學長的懷裡,全身的力氣像被抽光了似的,完全
不能有任何舉動,於是我不知所措的就這麼樣的傻在原地,聽著自己心裡敲鼓般
的心跳聲,也聽著培傑學長胸膛裡那和我旗鼓相當的震動聲。
「我不懂,妳到底在躲什麼,每一次只要我專心的看著妳,妳就會開始逃避
我的眼神,如果妳用心一點,應該可以看見我對妳的感情。」培傑學長沒頭沒腦
的冒出這句話。
我駭住了,以前秉滄學長跟我說培傑學長喜歡我時,我當他只是在吃醋,所
以並沒理會;芳雅學姐跟我提起時,我當她只是多心,只是因為太喜歡培傑學長,
所以才會這樣胡思亂想,把培傑學長對學妹的疼惜感情看做是男女之間的喜歡感
情,因此並沒有多在意。
然而,當這些話從培傑學長口中說出時,我真的不能反應了,整個人亂得不
得了,就連呼吸都無法順暢了,怎麼會是這樣的情況?
培傑學長不是應該去喜歡芳雅學姐的嗎?為什麼他放著那麼聰明亮眼的學
姐不去喜歡,卻要對我這樣根本就無法讓人多看一眼的學妹動感情呢?
現在到底是怎樣?我混亂了。
「我喜歡妳,梁曉昭,因為太喜歡了,所以反而會害怕,害怕開口跟妳說明
自己的感情。」培傑學長頓了一下又說:「以前我是個很有自信的人,可是妳出
現了,我發現我的自信一點一滴的在消失中,當我變得完全沒有自信的時候,也
許那就表示,我已經再也沒有辦法把妳從我心裡趨逐出境了。」
我感覺培傑學長的身體正微微地顫抖著。
「學長……」我舔了舔自己乾燥的嘴唇後,艱澀地開口想說些什麼,卻發現
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
培傑學長聽見我的叫喚,於是他變得安靜了,或許他正安靜地想聽聽我的宣
判,一種對於感情方面的宣判。
我感覺自己的喉嚨乾涸得像沒有半滴水的滋潤一樣,緊得發不出一點點聲
音,只好拚命的嚥口水。
「妳想說什麼?」見我半天不回應他,於是學長有些焦急的問。
「學長,你……你先放開我……」我不只臉上灼熱著,連全身都像被火燙到
般的發燙著。
培傑學長一驚,慌忙放開自己的手,臉上是一片尷尬的表情。
「對……對不起!」在隱約的燈火下,我看見培傑學長滿臉通紅,像個做錯
事的小孩一般的手足無措。
我倒退了幾步,努力的拉遠自己跟培傑學長間的距離,拉出一個安全的距
離,也許能讓彼此冷靜的喘息一下。
「學長,芳雅學姐是個很好的人。」在我深呼吸了幾次之後,我終於在培傑
學長的注視中開口了。
「我不能否認,但那又怎樣?」培傑學長事不關己的看著我。
「大家都說你跟芳雅學姐會在一起,你們郎才女貌,在一起只是時間早晚的
問題,而且大家都說你們二個人不論是個性上或都默契,甚至是對同一件事情的
認知,都是契合的。」我囁嚅著。
「曉昭,我現在不管柯芳雅怎麼樣,我只在乎妳的反應,不是她。」培傑學
長有些不耐煩了。
「可是芳雅學姐……」
「柯芳雅柯芳雅!你們大家左一句柯芳雅,右一句柯芳雅,然後大家拚命的
把她跟我湊在一起,但這有什麼意義呢?我不愛她啊,她也不愛我,這是不用爭
辯的事實,為什麼不管我跟她怎麼義正詞嚴的跟你們說明,你們就是不信呢?寧
願去猜測,寧願在自己心裡編故事,就是要去忽略我們所說的字字句句,這對我
不公平,對柯芳雅也不公平,甚至對我喜歡的女孩子也不公平啊,如果大家把我
定位在我跟柯芳雅是一對的位置,那麼我喜歡的女孩子又怎麼會來喜歡我呢?這
很不公平啊!」
培傑學長像發瘋了似的吼著。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就這樣瞠目結舌地望著他。
「梁曉昭,妳饒了我,我真的不愛她,我喜歡妳,自始至終都是,從看見妳
的第一眼起,我就開始喜歡妳了,這樣的喜歡趨近於愛,跟我與柯芳雅那種哥兒
們的感情是不一樣的,我對妳,是真真切切的喜歡哪。」培傑學長的聲音裡有些
哽咽,他痛苦地用手耙著他的頭髮,十指深深地埋進他那頭柔軟的髮裡。
我的耳裡響起一陣又一陣的悶雷,心情沈重得讓我都快站不住腳了。
「學長,對不起,我不能……」我害怕得哭了起來,心裡很惶恐,於是身體
止不住地顫抖著。
「不要管別人怎麼說,他們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不明白我的感情歸屬,可是
我不管大家怎麼看我,我只希望妳能明白就好,任何人都決定不了我的愛情去
向,只有我自己可以主宰,只要妳肯接收我的愛情流向,我就什麼都不怕了。」
培傑學長的語氣變得和緩了:「妳不要哭,只要妳點頭,我就會用盡我所有力氣
的來保護妳。」
培傑學長溫柔的話語,一字一句的,字字句句都像是尖銳無比的織針,毫不
留情的往我心頭上扎,沒流血,卻痛得讓人無法承受。
我沒有辦法點頭哪,培傑學長,因為已經有人在我的世界裡築起一座城堡,
讓我住在裡頭,任由他幫我擋風遮雨,所以我滿足了,也不想改變了。
我們相遇得早,感情的頻率卻無法相通,於是那個跟我相遇得較晚的秉滄學
長沒有任何阻礙的走進我的心裡,從此定居。
「梁曉昭……」培傑學長向前跨出一小步,我嚇得倒退了好幾步,我的動作
讓培傑學長的臉上瞬間失去了血色,他驚訝地看著我的反應。
「學長,對不起,我喜歡的人不是你,是……江秉滄!」我幾乎是耗盡我身
上所有的力氣喊出,喊完後,我帶著一臉的淚,奔回女排隊休息的地方,丟下一
臉錯愕的培傑學長。
男排隊輸球了,消息傳來時,引得我們一陣錯愕,我們學校男排隊的實力明
明就在今天出賽的對手之上,為什麼會輸了比賽呢?
聽說問題出在培傑學長身上,平常他是排球隊裡的中心人物,他的一個舉
動、一個眼神都足以影響全隊的士氣,然而今天他卻失誤連連,就連最簡單的托
球也會托到球都偏離了方向。
女排隊裡的人全都議論紛紛的,大家在討論著培傑學長的失常比賽,我沒有
加入討論的行列裡,只是遠離人群坐著,其實我比誰都清楚事情的真相。
只是我沒有想到一個簡單的拒絕,竟會害得男排隊失去了晉級前四強的機
會。
今天下午我們確定進入女子排球賽的前四強,原本已經決定好晚上跟男排隊
的球員們一起出去吃頓飯慶助一番,女排隊的助理教練也答應要幫我們跟教練遊
說,現在看來,似乎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
我想起下午在爭取前進前四強的比賽時,芳雅學姐打得比平常更用心,殺球
時的力道也比平時更有力,她強勝的旺盛鬥志力,間接的影響了其他人的求勝
心,讓大家在她的帶動下,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
只是,芳雅學姐變得異常的沈默,休息的時候,她坐得離我們大家遠遠的,
表情很嚴肅,露出一種我們從來沒見過的霜冷表情,不再像平常那麼樣的溫柔和
藹,也許是比賽給她的壓力太大了,她是女排隊的隊長,除了球賽的壓力之外,
她還得隨時留意我們每一個人的情緒反應,長期處在這種精神緊蹦的情況下,我
想任何一個人多多少少都會疲倦的吧!
「要怎麼辦?要不要跟助教求情一下,讓我們過去跟男排隊的人吃吃飯,順
便跟他們聊聊天,讓他們早點忘記打輸球的難過心情?」女排隊裡有人這樣提議
著。
「可是這樣好嗎?說不定那群男生現在正在痛哭呢!我們如果現在冒然跑
過去,搞不好會被他們厭惡。」有人回答。
「會嗎?可是大家平常感情這麼好。」有人嘆息了。
「我們順利晉級前四強,可是他們卻輸掉了比賽,這種強烈的對比,一定會
更加的刺激他們的自尊心啦。」
「我覺得……」不知道哪個人正要接下去說時,突然被一個聲音截斷了。
「大家都不要再想那麼多了,如果沒什麼事的話,快點去洗個澡,吃個東西,
然後早點休息,明天早上還有比賽。」芳雅學姐面無表情的說,說完後,她便轉
身往我們休息的地方走去。
「學姐……」當芳雅學姐走過我面前時,我輕聲的叫著她,但她卻像沒聽見
似的挺著筆直的腰桿,從容的走過。
我和其他人一樣,臉上都塞滿驚愕的表情,芳雅學姐真的變得好奇怪。
以前在學校時,她就算是自己最拿手的會計小考考壞了,頂多也只是吐吐舌
頭,皺皺眉的抱怨一下,然後懺悔幾分鐘,順便發那種根本就不可能會做到的『下
次我真的會用功看書』的誓,過沒多久,就又看見她蹦蹦跳跳的在球場上喊『my、
my』的搶著球打了。
她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倒不是說她的脾氣不好,但就算她心情不大好,
她的情緒EQ管理一向是得到公眾認可的,所以我們看見的她,也永遠都是笑臉
迎人,即便是心情不好,也總是一下子就過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子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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