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朵‧花 紅顏彈指老，芳華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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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看電影和過生活一樣，那誰還會去看電影？

《一一》裡頭，婷婷這樣告訴胖子。

我在這個離台北幾萬哩外的倫敦，看著熟悉的建國高架橋、某些熟悉的台北街頭與場景，但是卻沒有一點點思鄉的感覺；《一一》並沒有拍出台北的美麗(無論台北市是不是美麗的)。但是我仍舊深切地感動了。因為《一一》拍出的，是屬於生命的，一種超越時間、空間的低迴雋永。

故事開始於一場婚禮。婆婆因為身體不舒服，在婚禮中途回家休息、卻在家門前意外跌倒昏迷。在婆婆昏迷臥床的時間裡，醫生要求家屬對婆婆說話，幫助她醒來。在每個人對婆婆說話、其實是對自己說話的時刻裡，我們看見了每個人的單純、複雜與矛盾。

我們看到NJ，看到這一個在社會中自我矛盾的人；他喜歡攝影、不願意照著父母與初戀情人的期望唸電機、出人頭地，甚至因此和情人分手，但是卻仍舊因著命運的際會和朋友合開電腦公司、娶了老婆生了小孩，賺錢養家。工作上，他不滿合夥人的投機與無信，他有自己的基本原則卻在公司倒閉的危機下不得不委屈自己；家庭裡，他想做女兒的情人、兒子的朋友，卻無法真正的了解他們。「我沒有愛過別人。」他對舊情人說。他在妻子為著生活的無力與空洞大哭時，只能把門關上怕吵到子女，卻連一個擁抱都不肯給予；在情人失態痛哭要求重新來過時，他給予她擁抱與安慰，卻拒絕她的愛情。他努力地在生活中想找到某種平衡，卻對一切都顯得無力。

我們看到婷婷，一個高中女孩。在她的世界裡，一切都應該是單純而美好的。她不喜歡悲劇、她樂觀天真，她不懂事情為什麼會走到她出乎意料的錯誤方向與荒謬結局。「雲雲阿姨好可憐。如果阿弟舅舅不是壞人，那就是小燕阿姨的錯囉？」在一段複雜的三角關係中，她的心中只有簡單的對與錯。她看著隔壁鄰居上演的劇情：莉莉和男朋友胖子從甜蜜到分手、另結新歡到復合，莉莉的媽媽換過一個一個男朋友，還和莉莉的英文老師譜羅曼史。她同時為著自己可能忘了倒垃圾、導致婆婆自己下樓去發生意外而罪咎，她的生活正逐漸過渡到一個她尚未理解的複雜世界。

我們看到洋洋，一個七歲的小男孩。他問NJ：「爸爸，我們是不是只能看見一半的東西？因為我看見你看不到的，你看見我看不到的」「我們只能看到前面，看不到後面，所以我們只能看見一半的東西？」他單純天真卻有自有一套看法的心靈裡，並不理解學校老師為什麼因為他聽別人說、卻沒有看見的事情責怪他；也因此不懂，如果婆婆看不見，對他講話有什麼意義。他學爸爸拍照，想拍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他想拍蚊子來告訴媽媽他被蚊子咬的事實，他拍每個人的後腦杓給大家看自己看不到的背面影像。

片中NJ說：「我原本以為一切再來一次，人生會有什麼改變？結果沒有。」而妻子敏敏專程到山上清修，也仍舊沒有什麼體悟。影片結束於婆婆的葬禮；影片是結束了，但是每個人的生活仍舊繼續著；悲喜交雜，矛盾無解，卻仍舊繼續著。

《一一》從婚禮開始，以喪禮結束；開頭並不真的喜，結尾也並非悲劇。在173分鐘裡，我們看了一部電影、一段發生在你我週遭的故事、以及我們自己。以某種奇妙的方式，婷婷與洋洋重複著父親NJ的年輕歲月；或者說，每個人的生命，都或多或少地重複著一些單純、適應、捨棄與無奈。

電影和過生活到底一不一樣呢？《一一》在說生活，卻將現實生活濃縮在173分鐘裡，把現實說得比我們體認的更細膩更動人；《一一》不夠寫實，它擷取我們生命中的一些片刻、強調放大；我們每個人都曾經如洋洋單純、曾經經歷婷婷的成長、也如NJ一樣努力地在現實中生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