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辦公室有五個門,書桌左右及右後方各有一個門,書桌前方是連接接待室的正門,書桌右前方還有一個連接走廊的側門。賓客自接待室旁的正門進入,結束會面後由右前方的側門離開,賓客進出的路線不重疊,避免互相碰面的尷尬與不必要的疑慮。
老先生說了強人辦公室的軼事:每個將軍升任之前都要經過強人的最後面試。強人對於人事任用有自己的見解,他認為,儀表端正、氣質軒昂、行事進退合宜是一個將軍或是首長必備的條件,所以,在這方面有瑕疵,絕對無法勝任要職。
一個預定升任將軍的軍官到這個辦公室面見強人,強人對這位軍官的表現也十分滿意,眼看升任之事已如探囊取物,辦公室出口那道門外擠滿等待好消息的副官,當他滿心歡喜地走出門外,一個不小心,後腳跟與帶上的門碰了一下,發出「框啷」聲響。當時沒有人知道他已經犯了強人的大忌。
於是,他沒有升上將軍,一輩子與肩上的星星無緣。
我們在過去似有似無的故事中徘徊,同時跟著老先生走在現實的稜線上。
正廳後方是上二樓的樓梯,樓梯上鋪著紅色厚地毯,這地毯有著同樣紮實的質感。老先生站在樓梯上,訴說起另一個故事:「夫人在總統逝世之後就移居美國,有一次回國探親,夫人特地回這裡看看。總統住在這裡的時候,身體已經非常不好,夫人常常寸步不離的照顧總統,所以這裡有他們最多的回憶。」雖然強人在這裡的時光不長,但對強人的妻子來說,住在這裏的三年時光,是最值得回憶的日子。
老先生站在階梯上,看著樓梯轉折處的總統立像,那是台灣第一張彩色郵票的照片。他緩緩的說:『當時,夫人就站在這階梯上,看著那幅立像。因為已經改成陽明書屋,所有的擺設和氣氛都已經不一樣,滄海桑田、人事全非,一時之間她感到十分悲傷,眼眶就紅了起來,直說:「不看了、不看了,走吧!走吧!」以後就再也沒有走進這棟房子。』
我們隨著這些話語回到這幢房子的繁華榮景,同時,也看見了某種憂鬱的氛圍,隨著樓梯頂端的鳳凰壁燈,黯淡也翱翔。
二樓與一樓的設置大致相同,有一個正廳隔開兩邊房間,正廳的四周鑲上複製夫人畫作的水晶玻璃,畫作部份以噴砂方式表現,四幅作品是四季的竹子,表達「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生好時節」的意境。在玻璃噴砂工藝尚未有雷射輔助的年代,不知要報廢多少材料,才能完成這四幅玻璃噴砂畫。而今,這特別的屏風依然展現它獨特的魅力。
夫人鍾愛國畫,更愛畫竹,總統特別闢了畫室,還為這畫室裝設了洗筆的西式鵝頸水龍頭與面盆。穿過畫室,是大型的更衣室,三面直通天花板的衣櫥,當然也是上好的木質,擺滿夫人鍾愛的各種衣物、配飾。
走過更衣室就是廣闊的主臥室。主臥室配有兩套衛浴,尤其是夫人全套由國外進口的粉紅色衛浴,更是令人驚艷。粉紅色的瓷磚、馬桶、下身盆、浴缸、扶手椅、腳凳及化妝台,質地媲美現在的高級衛浴,即使是四十年後的現在,依舊可以使用。
主臥室擺著遙遙相對的兩張床,床頭板設計一中一西,依舊是低調奢華的風格,採用高級原木的床架和高級床墊,但是外觀卻並不華麗。房間外,有長長的石板走廊,讓強人不管晴雨都可以在這裡散步、眺望。從這裡看出去,可以看見紗帽山和大屯山矗立兩側,遠處可見淡水河向海面開展,視野極廣。
這也是一處很好的風水,如同一座官椅。這幢房子是座椅,兩座山是扶手,坐在這裡俯視整個台北盆地,正是君臨天下之勢。在這座君王座椅上,強人為自己與所愛的人築起最安全也最美的堡壘。在這個山頭上,有著既剛強又迷茫的過去,既神祕又真實的現在。
離開的時候,在林間小徑遇見松鼠,完全不怕生的小動物和我們對峙了一陣子,松鼠無趣地跳走,我們意猶未盡地走出大門。這裡留有太多秘密,我們無法猜透,雖然老先生詳盡的講解為我們提供許多畫面,終究無法窺見全貌,我們想要知道更多,卻被更多的答案給搞混。
過去那個什麼都不能說的年代,或許有許多過錯被淡化,但也有許多長久的謀劃被忽略,那是一段什麼都被輕描淡寫的時光。然而,真正讓我們有無限想像的,還是強人的生活。他和妻子在這裡過著怎樣的晚年,在這屋子裡與誰杯盤交錯中決定了國家大計。強人與妻子間的互動片段,或許,充滿著淡淡庭園花草的香氣,比我們看見的更加馥麗。
離開那座宅院,我們繼續行程,前往溫泉旅館泡溫泉,但是一路上的話題卻總圍繞著不小心闖入的園子。
撇開政治立場與偏見,感覺莊園吹過的風訴說:如果不是永遠懷抱著希望,強人絕對沒有辦法在一連串打擊及退讓後,依舊維持著同樣的原則;強人的妻子也沒有辦法永遠那樣優雅地守候著他的丈夫。
面對充滿衝突卻又和諧的莊園,中西合璧的低調奢華,如同面對強人燃燒生命後的餘燼。而我們念念不忘的,是自己試圖在這座莊園的某個角落找到一種引信,點燃自身靈魂柴薪,開始延燒自己的生命,最後,也留下璀璨的星火。
如果可以,我們多麼渴望擁有這樣完滿生命的力量,不管物質或是靈魂,感情或成就。這才是我們對那以資憑弔的形式中,無法忘情的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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