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哭的很傷心,媽媽的死。那天晚上回家,她的肩上還是沉重的書包,手裡還有
一本大學聯考英文字彙總整理,那是我買給她的。
突然間我發現妹妹長得比我高,眼睛比我大。她綠油油的制服,像小時候的電視搖
搖晃晃,我好像想開口跟她說什麼,卻看她看得出神,她在整理媽媽的衣服時,我
還以為那是媽媽的背影,時光像回到了二十年前,我六歲,為了幼稚園的畢業典禮
,媽媽替我買了件衣服,還替我熨了線,那晚我高興的睡不著,一直盯著媽媽看。
我是一個沒考上雄女的姐姐,她卻是一個考上北一女的妹妹,我一直不知道她為什
麼突然之間開了竅,在國三那一年拿了一次全校第一,就一直拿到畢業考。
她拿著毛巾擦拭著母親的身體時,我輕輕的問她:「到底是什麼樣的動力讓妳發奮
圖強?」,她沒有停下手,『媽媽跟我說,她想看看台灣大學的畢業證書。』她的
眼淚往下掉,一顆一顆的。
媽媽去世那一天,台北也哭了一天。
我好像再也聽不見那鋼琴聲,被那樹下的風吹動著搖搖晃晃,我只記得那首歌叫作
夏日之詩,但卻慢慢的遺忘。
然後我學會抽煙,我忘了曾經我是多麼厭惡煙味。每吸一口,眼前就會浮現黃先生
的影子,「他的煙比較臭,他的煙比較臭。」我都這麼安慰自己,手裡的煙像燒不
完一樣的冒著一縷悠白。
我的同事慧雲說,要介紹一個男朋友給我,成大畢業,加州大學MBA,出門開賓
士,最爛的手錶鑲了兩顆鑽石,住在水蓮山莊,因為房子太大所以管理費破萬,剛
滿三十歲名下有四棟房子,我叫慧雲別再說了。那是晚上九點二十七分,我還在辦
公室整理David要的企劃書。
「屬牛的,又是金牛座,一定是負責有擔當又穩重的男人。」慧雲拉著我的手,說
那個MBA正在pub等我。
「屬牛又是金牛座,牛脾氣一定很嚴重。」我笑著推辭,她不怎麼理我。
那天晚上我被賓士載回家,他跟我說了很多話,我沒在聽。我問他能不能在車上抽
煙?他說不行,但為了我他可以破例,我立刻把煙收起來。我討厭這麼沒有原則的
男人。他問我為什麼這麼久以來一直不交男朋友?我開始覺得很煩,禮貌上我輕描
淡寫的帶過,說我不夠漂亮,氣質不夠出眾,工作忙,家裡窮,他說他不介意,他
可以接受,他有錢,他可以養我。我再也笑不出來,在忠孝東路的紅燈下,我打開
車門,說了聲謝謝,還有最後一班捷運,我可以自己搭車回家。
「沒有捷運到深坑。」他追了出來,車子停在大馬路中央。
「沒關係,我喜歡從動物園站散步回我家。」
「那好,我陪妳。」
「不用了,謝謝。」
他追進捷運站,他的賓士引擎沒有關。我問他是不是有病?他說他對我一見鍾情,
他想照顧我一輩子,他可以立刻跟我結婚。我不相信他已經三十歲,如此幼稚。
兩天,才兩天,MBA就放棄了。兩天前在捷運站口拉拉扯扯說要跟我結婚的人,
說對我一見鍾情的人,說要養我的人,兩天就放棄了,我憎恨這世界的快速。
慧雲很直接的說我犯賤,別人熱著臉的時候,我的屁股很冷,當別人的臉別向他處
,我又開始怨開始恨。
這一年妹妹考大學,我已經二十七歲。不怕別人笑,我還是個處女。我不知道這到
底有什麼好笑的?陪妹妹去聯考,陪考的人不是爸爸就是媽媽,整個考場都是便當
雞腿排骨的味道,一個賣便當的小販說我長得漂亮,便當買一送一,我問他一個多
少錢,他說八十,我給了他兩百元,說剩下的四十塊不用找了,去買個鏡子照照。
他火了,跟我在考場旁邊吵了起來,維安的警察走了過來,問清楚了事情,沒有一
個不笑的。
考完後,我載妹妹回家,我嘴裡嚷嚷著要換一台125cc的機車,這輛破舊的小
達可達已經沒辦法載得動兩個女人。一個不小心我摔了車,好大的一個坑洞我竟沒
有看見。
我們並沒有摔得很嚴重,幸好達可達老了,若你硬是要它跑快一點它會吐白煙給你
看,如果你看不慣它吐白煙,還硬是要它再跑快一點,它會停下來要你推著它去找
機車行。
「姐姐,妳還想換125cc的機車嗎?」深坑的月亮總是特別亮,特別圓,那皎
潔的月光下,妹妹這麼問我。
我看著妹妹腳上的繃帶,再看著我手上的擦傷,我哭,拼了命的哭,在還能說話的
時候我竟然叫了聲媽媽。
我記得我看過一本書,裡面問了讀者幾個問題,「當你二十歲的時候,你希望三十
歲時能得到什麼?」,「當你三十歲的時候,你希望四十歲時能得到什麼?」接下
來的問題依此類推,看你認為自己能活幾歲。
我不知道別人會有什麼答案,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二十歲的時候好像喜歡的那
個男生,在情人節那天看完一次電影後我就忘了他的名字,那時我沒想過三十歲的
時候我能得到什麼。再過三年我就要三十歲,我也不認為我能在那時想到我四十歲
要得到什麼。
妹妹對這樣的問題很不屑,她很憤慨的說把握現在都已經很難了,怎能計劃出未來
的十前後?我跟她說這是一本書上問的,她說是爛書,我說這書暢銷了很久,她說
是爛書。
世界好像在一瞬間變了,我的生命中多了一個聲音,那是手機。我曾經在咖啡館裡
坐著想了一個下午,我手上這個小小的東西為什麼可以主宰這麼多人的生命?當每
個人都被一個號碼代替,或是被一個鈴聲表示,這生命的意義變得多麼的空虛。
我記得一天在錢櫃裡跟一大群不是很熟的朋友唱歌,大家的手機很有默契的都擺在
桌上,管它桌面是不是溼或髒,一個朋友的朋友帶來的朋友在包廂裡炫耀著他從沒
想過要用手機,他覺得那是一種狗鍊子的進化科技,人會因為它變得跟狗一樣,電
話響了問你在哪裡?電話掛了就直奔那個目的地。
我當時相當欽羡他的看法,也佩服他與時代角力的勇氣,他點了一首伍佰的挪威森
林,當他哎呀哎的哎不上去那一剎那間,有個刺耳的聲音響起,我看著他從口袋裡
拿出Nokia8850,我差點當時吐他口水。
David升我擔任企劃主任,那天妹妹放榜,她打電話給我,說四年後要我陪她
去媽媽的墓前,把畢業證書拿給她看。我一邊替她高興,一邊擔心我一個月才三萬
三千五的薪水,怎麼供她念書?
辦公室裡的冷氣突然間冷了起來,在夏天這是不尋常的事情,我感覺一陣風吹過我
的身邊,也吹動了那張已經泛黃的紙。
我看見茉莉花在飄著,我看見青春在飄著,卻聞不見自己的花香。
我走到辦公室外的吸煙區,這一天我買了一包較多尼古丁的香煙,打火機好像重了
起來,我點不下去。
-待續-
* 我看見茉莉花在飄著,我看見青春在飄著,卻聞不見自己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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