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類:吳子雲之手2007/08/26 15:55
「為什麼?」我問。這時的我依然坐在床上,用手機再打回家裡,
外婆接了起來。
『肝炎。猛爆性肝炎。』外婆說。
「什麼時候的事?」
『前三天。』
「為什麼那時不跟我說?」
『沒有人敢跟你說啊。』說著說著,外婆哭了起來。
我把還欠教授的幾份報告在幾天之內做完,
還跑去找體育老師補考我的體育。一開始體育老師賞了我兩碗閉門羹,
但我在他的辦公室外面留言:「老師,我是關閔綠,很抱歉,
沒有在您規定的那天早上七點來考試是我的錯,只是我媽前幾天過世了,
我必須回家奔喪,如果可以,老師能給個機會讓我補考嗎?
這事請老師決定,您決定如何,我都不會有怨言。謝謝老師。」
那天晚上室友就說老師來寢室找過我,要我隔天早上六點去跑操場十圈,
他會在那裡等我。
我拿著假單,到班導師的研究室想請他簽名。
大概等了十多分鐘,老師從走廊那一頭走了過來,時間是早上九點。
「老師早。」我向老師點了點頭。
「這麼早啊?關閔綠,第一節課上完了?」老師笑著說。
「不,我是來請假的。」我說。
班導師接過我的假單,看了一看,然後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要節哀,有沒有什麼老師幫得上忙的?」他說,我只是搖搖頭。
他看了看我,似乎試圖從我的眼睛或表情當中尋找一點傷慟。
過了一會兒,班導師又說:「跟一般失去親人的人相比,你似乎冷靜了點。」
說完,老師轉頭走進研究室,我也跟了進去。
「老師想說什麼?」我看著老師的眼睛問。
「喔不!」他揮了揮手,「我沒別的意思,請你不要誤會,
只是在你的臉上看不見哀慟的表情,
我擔心你是不是太壓抑失去親人的痛苦。」說完,老師轉頭走向他的飲水機。
「要喝杯水嗎?」老師轉頭看著我,手上拿著一個空的紙杯。
「謝謝老師,不用了。」
老師點點頭,在假單上簽了名,然後要我回家搭車,小心安全。
我在宿舍的走廊上遇見同學,請他幫我把假單交給班代,
他看見假單上面喪假兩個字,「怎麼了?」他問。
「我媽.....」我說。
「啊....不會吧......你......你還好嗎?」
「嗯。」我點點頭。
「要去搭車嗎?我載你去。」
「不用了,我想自己一個人去。」我說。
到車站之後,我打電話給阿智,他應該是早上沒課,
所以還在睡覺。我告訴他我媽過世的消息,他的聲音從恍惚立刻變成清醒,
「喂!你撐著點啊?」他很擔心的說著。
「阿智,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胸口悶悶的,頭漲漲的,
有一種想吐想吐的感覺,沒什麼食慾,昨天中午到現在都沒吃東西,
也不覺得餓,我知道媽媽已經死了,我將永遠沒辦法再見到她,
這種這麼絕對的離別,我卻哭不出來。」
「我的天啊!」阿智擔心的語氣更明顯,「你撐著點,我馬上去搭車,
你回到家別亂跑,我會去你家找你。」
「不不!」我趕緊制止他,「你不要來找我,我向你保證我不會有事,
我只是想問你,如果是你,你哭得出來嗎?」
阿智給我的答案是,他不知道如果智媽走了的話,他會怎麼樣。
不過他說,他爺爺去世的時候,他只花了兩秒就哭到滿臉都是眼淚了。
「那我大概是個沒心沒肝,無情無義的人吧。」我說。
「你別胡說,你現在只是還沒完全接受這個事實而已。
你的心裡還在跟這個事實對抗。」阿智說。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服阿智不要翹課回家來找我,
他要我無論如何保證自己不會有事,我一直說好,一直說好,
直到手機的電去了兩格。
整場法事,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心不在焉,走來走去,
別人說什麼我做什麼。外婆的眼淚不停的掉,我不停的遞面紙給她。
我看著媽媽的遺像,越看胸口越悶,頭越來越痛,
而且肚子裡好像有人在用力揉捏一樣的痛,法事當中,
我兩度離開跑到廁所去吐,卻吐不出東西來。
當我回到法事場地時,我看見一個男人,他跪在我本來跪的位置,
摟著外婆,臉頰掛了兩行淚。
外婆看見我站在她後面,把我拉到她的另一邊,『這是你爸爸』,
她指著那個男人說。
我看了那個“爸爸”一眼,一句話都沒有說。
李心蕊在這一天回電話了,但因為正在做法事,我沒把手機帶在身上,
而是放在我的袋子裡。等到法事結束,所有的事情告一段落,
時間已經很晚很晚了。
我拿起手機來看,一共有十一封訊息,兩通未接來電,
我只是看著手機發愣,也沒有看那十一封訊息寫了什麼。
我只是坐在椅子上,就只是坐著。
阿智這時候出現在我面前,「我真的不太放心。」他說。
「我不是好好的嗎?」我看著他說。
「這是應該的。」說著,他坐到我的旁邊來。
他看我正拿著手機,於是說「我打你的電話,你沒接,
我想你可能沒辦法接電話,所以就自己去搭車了,直接回來找你比較快。」
「不用上課啊?」
「管他那麼多。」
「真是翹課的好理由啊。」我看著他,哼笑了一聲。
「是啊,怕兄弟因為失去親人想不開,所以回家救人,
這理由夠漂亮了。」他笑了出來。
「有十一通簡訊耶,你怎麼不看?」阿智指著我的手機說。
「....我不太想看...」
「你知道是誰傳的?」
「我猜是李心蕊傳的。」
「為什麼這麼猜?」
「因為有兩通未接來電,一通是你,一通是她。」我說。
「要我幫你看嗎?」
「有看跟沒看有差別嗎?」我問。
「如果她傳來的是她的選擇,至少你知道答案了吧。」他說。
阿智這句話說服了我,畢竟這個答案等待很久了。
我按下了手機鍵,十一個訊息完完整整的攤開來。
『閔綠,三年了,跟你在一起很開心,你是個很好的男孩子。』
『其實高中的時候,是我先喜歡你的,如果你沒有寫那篇作文,
我還真不知道怎麼去向你表白。』
『在聽你唸作文的時候,我很開心,當你知道你喜歡的人也喜歡你的時候,
那種感覺真的很快樂。』
『你很體貼,很善良,當我看著你抱著叮噹要叫計程車送牠去獸醫院時,
你知道我有多感動嗎?』
『當我知道你為了不讓距離拆散我們,在高三的時候拼命的找工作時,
你知道我有多心疼嗎?』
『只是,事情總是與你所希望的相違背,我們還是分開了。
三百六十公里。』
『這段距離好遠啊,你知道嗎?好遠啊。』
『或許是我太常感到寂寞吧,所以我需要陪伴,但你卻不在。』
『學長的出現,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對我很好,
讓我情不自禁的喜歡上他。』
『閔綠,我沒有勇氣當面告訴你,只好傳簡訊跟你說。對不起,
我不奢求你的原諒,我只希望你也能過得好。』
『再見,閔綠。我答應你,你送的手機我會留著。而那隻折耳貓長大了,牠依然叫小綠。』
看完了簡訊,我動也不動地坐在原地,阿智在我旁邊,
他摟著我的肩膀,用力的,似乎想傳給我一點勇氣。
那是我請喪假回到家的第十六個小時,那是媽媽去世的第七天,
而我終於哭了出來,彷彿已經失去一切。
- 待續 -
* 如果那隻貓不叫小綠,我或許就不會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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