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又看急診了,輪白班。
看不看和會不會看當然是兩碼子事,所以最近有空都在複習一些急症該如何處理。不是急診專科自然跟他們有不少程度上的落差,但出事的時候法官也不會可憐我其實是家醫科的。不能改變外在因素,但可以改變自己,讓自己多點能力可以少些風險,然後祈禱神的保佑吧。
早上九點時救護車送來一位病人,前幾分鐘我聽EMT的通訊內容是之前頭撞到,這兩天沒吃啥東西。
來的時候先切個腦部電腦斷層吧,我心想。
病人來了,看似好像還好。沒很特定的神經學症狀,還可以對答。只是,護理人員跟我說體溫三十九度,而我又注意到病歷上記載著心跳一百五十下。可能是有點上呼吸道或泌尿道感染加上脫水所導致的現象嗎?我請病人張開嘴巴看看喉嚨,發覺扁桃腺有點腫大,但沒化膿。是上呼吸道感染嗎?呼吸音聽起來都還好,肚子有右上腹略微壓痛,但也只是輕微而已。再留個小便看看。血抽出去,腦部電腦斷層也做完了。看影像似乎還好。只是當抽血報告出來的時候我覺得詫異,似乎不太對勁,急性腎衰竭,肝指數也飆漲好幾倍。
「病人呢?」我轉頭發覺她不在床上。
「去廁所留尿了。」護理師回答。
然後傳來她不小心把點滴弄掉的消息。這時候我心想,糟,八成瞻妄而意識混亂才會如此。她回到床上,我快點掃個簡易床邊超音波,然後請護理師再重新量一次血壓,發覺只剩九十了。(為什麼我總是碰到這種事==)
敗血性休克,而且來的又急又快。這時候沒啥時間打嘴砲,快點和大家七手八腳把該先做的緊急處理做好。
然後我跟家屬解釋,只是,穿著高中制服的女孩對我揮揮手,意示我離開她父親。
「抱歉,我父親有點…,可能聽不太懂。能請你再講仔細一點嗎?」她倒是很鎮靜。
「…..。你母親可能因為很嚴重的感染休克和脫水,現在急性腎衰竭,肝指數也飄高…,…………。」她這樣一說我才注意到她父親似乎鈍鈍的不多話。
「嗯。目前不知道哪裡感染,接下來要怎麼找感染的地方?………」她的回應似乎有條有理。
「所以我們要幫你母親做………。可能有風險,需要你們的同意。也會讓她先住進加護病房。」我又繼續說道。
「好。就做。加護病房我們可以進去照顧嗎?」她比我還鎮靜…
「有固定開放的時間。你幾歲?」她穿高中制服應該是未成年,替她母親簽的同意書有效力嗎?
「十七。」
「…………。你母親還有其他親戚嗎?」我也不敢給她爸簽啊,因為到時候法官說他根本不懂這同意書的意涵時我就輸了。我也搞不懂為何台灣醫療現在複雜成這樣,我明明想救她媽,而且要搶時間,但現在卻為了保護自己免於破產和牢獄之災有點窒礙難行。
這種情況通常只能希望病人家屬能好心點,因為我先做了,然後撥個小空檔在電子病歷上記載這危險和她們的同意。
爾後她母親的親戚來了,我重新解釋完一遍,剛好樓上也可以交班,病人就先上去了。
今天看這一位就夠本了好嗎?很累的我心想。但那位女孩才十七歲,表現的成熟猶如三十幾歲。
突然想起十七歲時我的愚蠢和稚嫩,相形對照之下她顯得很厲害。不知道是甚麼原因讓她那麼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