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值內科班,到凌晨兩點多才上床就寢。結果五點多又起來繼續奮戰。看看手錶想說已經早上七點,應該一切平順了,沒想到護理人員打電話來說一位病人在喘。我搭電梯到那個護理站,看看病人,聽一下呼吸音,兩側都有呼吸音,但痰音很重,而且看起來的確有點小喘。「把監視器拿來裝上。」我開口跟護理師說。然後轉頭就走…
其實我不是開溜,而是知道該開單抽血和照X光了。很快的開完血單,然後自己去備針抽血。可是是吸入性肺炎吧,我猜。
在抽血的當下,我看到儀器上的血氧濃度只剩八十幾,除了囑咐護理師把氧氣面罩開到最大外,我抽完血後請病人妻子出來外頭商談。
「如果他的狀況不好,喘不過氣來,你們要插管送加護病房嗎?還是最多給到面罩氧氣就好?」
「這,可以不要插管嗎?他的身體已經不太好了。」家屬猶豫片刻後說出這話語。「好,那我需要你幫我簽名。」我對這些流程已經過於熟練。
「我目前無法寫字。但他年輕時到處虛晃,都是我在賺錢養家,後來他的身體又不好,我又得到醫院照顧他。」家屬舉起她受傷的手給我看。
「那先蓋手印好了。然後你請你女兒快點來醫院簽名。」這時我心想,這病人果然是一位一直讓家庭煩惱的男人,應該是吃喝嫖賭到肝硬化吧。這樣也算是幫她解脫。
「好,她住在南投,我馬上請她開車趕過來。」他妻子回話很快。
而我在電話連絡她女兒的話語中,也的確聽到她女兒不希望太過積極醫療的想法。很多時候家屬都怕揹負不孝的罪名而說不出口,如今算是稍稍幫到她們一下吧。
爾後我更熟練的開上嗎啡讓病人不要那麼喘。心想他大概早上九點多就會離開人世。而之後出爐的抽血報告和胸部X光也證實當初肺炎的想法。
報給他的主治醫師知道一下好了,我拿起電話撥了出去。之後主治醫師來醫院跟家屬說:「他才七十歲你們就要放棄嗎?」這是我之後快九點開完晨會回去看看情況家屬轉述給我知道的。「可是他真的對我們非常不好。」家屬又小聲跟我說。「所以每個人的想法不見得相同,主治醫師也不見得明瞭你們的苦處。」我又安慰一下家屬,然後看著儀器上逐漸衰弱的生命徵象。
最後病人當然是走了,如我所預料大概快十點的時候。
可是我也知道這次我做錯了。
實在是太順了。平順到好像一切都沒有瑕疵,我等於解決一個家庭難以言喻的折磨。可是縱使這位肝硬化病人有再多的不是,即使我這次不救他到底或許他也只能再多活一兩年。我還是踰矩自做主張幫他結束了生命,即使他的家屬也想這樣做。但其實我不知道他自己本身是否願意這樣離開這個人世。
唉,我總希望自己的人生能自己決定,可是我卻也不小心擅自決定他人的走向。或許當初應該插管拼拼看。之後如果救的活再問病人如果下回碰到這種情況他自己的意願是如何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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