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一早，我稍早來到病房值班，但各科值班要做的事情差異極大，我第一回在小兒科也是不知所措，所以還是等學長姐們分配工作再說。一切都很混亂，尤其是有些主治不是當天值班也來看病人，那我們就不知該不該跟查房…
還是跟了，所以負擔瞬間變的很重。當有時間去看自己分配到的病人時，已經十點多了…
我隨便在交班清單上選了位有先天性心臟病的嬰兒，走進病房看到儀器上顯示血氧濃度九十出頭，心跳一百五十。我原本有點不在意，因為這種疾病原本就會導致血氧濃度比較低，九十其實還算安全，加上小嬰兒心跳原本就比較快，如果再加上代償作用而到一百四十幾似乎也不足為奇。
但這是理論，醫學還得搭配病史詢問。
「一直以來狀況都是如此嗎？」我問了問媽媽。
「開完刀後原本血氧濃度到一百的，而且心跳也沒那麼快。」媽媽回答說。
「喔，那他是因為什麼原因住進來？」我邊問邊再把剛印出來的交班清單看的更仔細些。
「發燒啊。」
「恩。」這下麻煩了。照這樣看來，似乎是發燒這因素導致這些症狀，是因為有什麼原因導致呼吸變的困難嗎？肺炎嗎？還是已經快休克了？
一想到這，我瞬間變得有點緊張…
「醫師，之前主任開給我小孩的長期藥品在這次住院時你們的藥裡頭沒有，那我該不該繼續服用？」
「哪種藥。我看看。」奇怪，一般而言，我們在病人住院時會找當初的門診資料而把藥物加上去的。
「我沒帶，但藥是毛地黃。」
「喔。」真糟，根據我淺薄的醫學知識，這藥是增加心臟收縮力的。是因為沒服藥心臟沒力才靠跳比較快彌補嗎？一時間，千頭萬緒不知從何下手。所以趕緊回護理站查舊病歷，然後翻閱好幾個月前的資料終於找到這長期藥品。
一次開一瓶難怪住院醫師查最近幾次的紀錄沒找到，還是此時不宜繼續使用？然後胸部X光我只看到之前治療在心臟所放置的玩意，至於有沒有肺部病症似乎看不太出來。當然，也可能是我的功力不足所導致。
和住院醫師討論後決定加開這藥物讓他繼續服用再看看進展。好不容易暫時告一段落，在來來回回思考過去病史、術後狀況、現在症狀和服藥紀錄的腦力激盪後真是有點疲倦，但趁記憶猶新快把今天的病程進展寫一寫再去看下一位病人吧。
可是當天值班的主任這時來了。
我們一群人當然趕快圍過去在一旁。他翻開病歷一本本查看…
然後我們被電的唏哩花啦…
因為時間太趕，有些同學病人還來不及看，所以根本就在狀況外。
一個個都被修理的好慘…
然而，也輪到我了…
幸好這位病人我剛剛已經解決的差不多了。
「今天心跳高達一百五，血氧濃度略低但尚在可接受範圍。已經建議持續服用毛地黃看是否能夠改善。」
「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才是重點？他是因為什麼原因住進來的？」
「肺…。」話說到一半我停住了。因為我看他的X光片根本沒啥異常。怎麼能說有些感染症狀就賭他是肺炎呢？或許也可能是泌尿道感染啊！！
「X光片啊！！還不快看！」
「啊，是。」
我趕緊到電腦前調出X片，但誠如一早所看，我還是找不出哪裡有病灶。所以支支嗚嗚說不出話來。
然而主任看完後也沒多說什麼。
再下來又是我負責的CASE，這樣更慘，因為我連看都還沒看過，只知道交班清單上頭寫著呼吸衰竭…
「這位呢？」主任又開口了。
「這…，這…。我…還沒看病人。」還是只能說實話。
「這什麼？這病人狀況那麼不好，都只剩一口氣了你還在這？」主任怒不可遏地責備。
「我…..」真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然後主任帶著一群人查房。而我被罵的那麼慘，便尾隨最後，免得又掃到颱風尾。
然而當他來到我負責的先天性心臟病幼兒面前時，當家長重複敘述完症狀後。他的結論是給小孩氧氣，然後說發燒也可能是泌尿道感染，留尿液檢查一下吧。
我一聽，驀然清醒原來那張X光片是真的沒啥病灶。那我剛剛不是被白罵了？
然後又來到那位呼吸衰竭的病人面前，一樣是看了看沒多說什麼就走人。
什麼跟什麼嘛，那我剛剛不就真的被白罵了？？
但我第一回看到這呼吸衰竭的病人也是心酸，年紀小小就得和死神長期抗戰顯然不是一件輕鬆事…
因為早上莫名奇妙被削爆，所以心情一直不是很好。但下午為了寫完每日的病程記載，我還是一個人走進病房詢問其他還沒親自問過狀況的病人。
來到呼吸衰竭的小孩面前，我開口問媽媽今天狀況都還好嗎？有沒有什麼比較特別的情況？
「還好。」
「真的嗎？」如果他再肯定一次我就要在病歷上頭寫no complaints了。
「除了早上一開始呼吸有點喘之外都還好啦。給完氧氣罩後就好了。」
「喔，那是在主任查房之前就給了對吧？」我們查房時已經看到了啊。
「嗯嗯。」
「是喘到什麼程度？有用到呼吸輔助肌嗎？」不知不覺我直接用了醫學術語。
「什麼是呼吸輔助肌？」媽媽不解地反問。
「喔，他有沒有很用力的呼吸，然後頸部還有胸部的肌肉感覺起伏都很大似的。」這樣描述應該懂了吧。
「嗯嗯，是很用力啊。他呼吸到流汗呢。」
「嗯，謝謝。」
我走出病房，內心浮現一絲恐懼。這位媽媽顯然是照顧老手，知道那種情況得先快點給予高濃度氧氣。所以連護士都沒麻煩到，自然也不需我們醫生下醫囑…
但哪天我碰到的病人如果媽媽搞不清楚狀況呢？
我是不是更該早點去看病人？誠如對小孩超有耐心的主任所責備的一樣：「病人都只剩一口氣了你還在這？」
他著急是有道理的，當時我是真的在狀況外沒錯。被罵是應該的。
這經歷讓我深有感觸。
醫療這行業，真的是處處充滿危機，尤其是照顧人力不足時，我們更容易因為分身乏術而有所缺漏。
那要如何避免呢？
說實在，我也不知道。
只知道，在現今健保制度下，醫生真的活在一個充滿被告危機的世界裡…
下回得更小心點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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