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有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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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親兩個月前搬家了，由於新居不如舊家寬敞，父親因而極力遊說我接收一些家當。自從長子伯軒三年前車禍喪生後，我一心只想過簡單一點的日子，我拚命搖頭推辭每一樣家當，唯獨只對老阿嬤的三寸金蓮繡花鞋砰然心動，我主動央求父親將繡花鞋送給我。

七十多歲的父親感到十分不解地問我：「阿嬤的鞋子又不能穿，妳有什麼路用？」我不假思索的回答：「那是古董耶，送給我吧！」父親二話不說，翻箱倒櫃的找出一個泛黃的小布包，小心翼翼的端出兩雙繡花鞋，父親驕傲的說：「這叫三吋金蓮，阿嬤穿過的，有一百多年歷史了喲！」鞋底確實不足十公分，難怪號稱三寸金蓮。

年近七十歲的母親在一旁幫腔說明：「阿嬤是童養媳，五歲的時候，阿祖就幫她纏小腳，如果年紀再大一點，纏起來就不好看了。」我暗中驚呼好險，一邊不自覺的伸出手去撫摸自己健在的腳板，萬分慶幸自己沒有出生在阿嬤的年代。呵呵，我生平第一次發現，能夠擁有一雙大腳丫真是太幸福了！

母親繼續說故事：「妳爸爸十四歲的時候，阿嬤就過世了……」我小時候早已聽過多次這個故事，再多聽一次也無妨。不過，我打岔問道：「阿嬤過世時，幾歲？」母親回答：「妳阿嬤四十二歲生妳爸爸…。」我憐惜不已的說：「這麼說來，阿嬤五十五歲就過世了，還很年輕咧！」

我低頭凝視繡花鞋出神，恍然大悟的喃喃自語：「腳這麼小，連走路都很困難，就更別提是運動了，難怪不長壽…。」父親聽到我的推論一言不發，只是輕聲嘆息，我唯恐撩撥父親傷感的回憶，立刻警覺的住嘴，不敢再胡言亂語。

我望著母親，憶起童年往事，不勝感慨的說：「幸好日據時代已經禁止纏足，要不然我們家就慘了。」回想童年時期，父親年輕時熱衷參與黨外政治，母親因而不得不擔起養家的重責大任，在傳統市場擺攤賣菜十多年養活一家七口。

先生從一九九六年開始負責跨國企業大中國地區的業務(大陸、香港、台灣)，一開始我堅決反對，直到伯軒發生車禍意外喪生，我才頓悟，逐夢當及時，一百八十度轉向無條件支持先生。女人是弱者，為母則強，母親早已為我樹立了堅毅的典範，與母親相形之下，我竟顯得無比懦弱。

原來，我渾然不覺全球化的洪流早已淹腳目，白領競爭無國界，直到八十九年我一頭栽進網路，我才猛然發覺自己裹著小腳在E時代跑步。

從老祖母的三寸金蓮繡花鞋上，我也彷彿瞥見一百年來台灣社會快速變遷，然而許多法令與制度卻遙遙落後，因而令車禍受難家屬一路倉皇蹣跚，為求公理與正義倍受煎熬。

親愛的讀者，我無法扭轉愛子伯軒車禍致命的瞬間，我可否懇請您至少轉告三位至親好友，今後經過路口「請輕踩煞車，減速慢行」以避免另一個天人永隔的人間至慟？


200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