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十幾年過去了,她沒有想到會再見到「牆壁鬼」。
「牆壁鬼」這個名字其實是她自己取的。
對「牆壁鬼」的映象雖然早已有些模糊,但她還是記得初次見到,是在外公家的地下室。
那應該是在小一的時候,還記得當時是因為爸媽為了某事大吵了一架之後,媽媽負氣連夜帶著她和弟弟奔回娘家。
媽媽出嫁前的外公家,其實是有些古舊的老式平房,是她的舅舅們後來爭氣賺了錢,在原地蓋了間三樓的透天洋房。在當年,南部的鄉下,像外公家那樣的三樓透天洋房其實不多。而之所以會有地下室,是因為外公外婆其實原本就靠著所謂的〝柑仔店〞養活一家,即使蓋了洋房,外公外婆還是堅持繼續〝柑仔店〞的活,所以故意弄了個地下室擺放存貨。
當天,媽媽一早就出門了,留下她和弟弟和幾個表兄姊留在外公家,小孩子們開始玩起捉迷藏的遊戲。
因為地下室擺放很多存貨和雜物,比較不願意花腦筋思考的小孩子通常第一個想到躲藏的地方就是地下室。
她其實不愛往地下室去,對當時小小年紀的她來說,其實有些灰暗的地下室,甚是恐怖。但就在幾輪的遊戲之後,因為實在想不起來該躲在哪裡,她被表姊拉了手往地下室去。
她躲在一塊不知什麼原因存放在地下室的大桌子背面,橫放立在地上的桌面,成為了她的藏身地,從她的角度望過去,她可以看到表姊躲在一堆箱子的空隙之間,兩人面對面笑了笑,摀住嘴巴等待被找到。
沒有多久,她看見表姊被找到了,其實表姊暗示了當時當鬼的弟弟她的藏身處,但弟弟似乎沒有聽出表姊的意思,只沉浸在找到人的歡喜之中。
她仍然摀住著嘴笑著。但隨著表姊和弟弟的聲音漸漸遠去,她開始對身處的環境驚懼了起來。
直到她聽到某處傳來幾聲聲響,以為是當鬼的弟弟終於找到了她,因為她實在想盡快離開這地下室,還沒見到弟弟,她就跑出原本的藏身處,但是弟弟並沒有出現,整個地下室還是只有她。
而就在她自己先現身的當下,原本她藏身的那個大桌子,突然不知原因的往後倒下,連帶的好幾箱重量不輕的貨物跟著掉落到該處。
她睜大了眼睛看著,雖然只是小一,但她仍然清楚如果她沒有自行現身離開那個地方,她可能就要被那些東西壓在身上了。
她的心情非常複雜,小小腦袋裡思緒亂得很。然而,下一幕才真正讓她魂飛魄散。
在〝事故現場〞旁邊的牆面上。一個清楚的人形卡在上面,只看得見前半邊的身體,她看到的是那〝人〞張著嘴似乎想要說話,但她聽不見說著什麼,只看的見她的嘴型努力的張合著,像魚類進食時的嘴。
她看著看著,隨即昏了過去。等到她再度清醒過來,人已經好好地躺在床上。即使外公外婆媽媽連番追問,她還是說不出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雖然,她後來從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但她自己給了那事取了一個「牆壁鬼事件」當作紀念。說是紀念,是因為她覺得,也許根本是那「牆壁鬼」故意弄出聲響,救了她一命。
而這個念頭,在幾年後她為了念大學獨自在外租屋時,再度得到應證。
那個晚上,好不容易結束期末考,連著好幾夜沒睡好的她從下了課就像是吃了安眠藥似的昏睡過去,直到她聽到了某種聲響,被那聲音驚醒的她順著聲音望去,在她正前面冷氣機下方的那面牆壁上,「牆壁鬼」再度出現。
雖然已是〝舊識〞,但畢竟年齡不同,「牆壁鬼」的再度出現還是讓她嚇得不知所措。
正當她驚嚇到不知該如何換氣之時,她看見她的書桌冒出了光芒。
「呀!!是火!失火了!!」。她跳下床,順手抄了枕頭往火打去,猛力敲了幾下,直到完全看不到一絲火苗,打開房間內的照明,才發現筆電燒了個焦黑變形,連帶幾個書本文具也一併陪葬。
癱軟在地上,她往剛剛「牆壁鬼」出現的地方望過去,已經不見「牆壁鬼」的蹤影。
沒想到,再次碰到「牆壁鬼」,是在這種局面之下。雖然不算意外,但她覺得「牆壁鬼」這次救不了她。
她的心意已決。
一個小時前,她住進了這間汽車旅館。
獨自喝完了一整瓶的紅酒,她又拆了那一手台啤,抽出了一罐打開,一口氣又喝下了半瓶。
幾年前,她離了婚,雖說一雙兒女是跟著前夫,但兒女其實還是挺孝順的,經常來找她吃飯、出遊什麼的。
為了不讓兒女擔心,更為了要向前夫證明自己沒有他一樣可以過得很好,她投注了大把精力在工作中,憑著自己幾番姿色和絕佳業務能力,她曾經是個二手車的Top Sales。
但就是因為她的努力從來不是為了自己,所以她不喜歡自己的銷售成績往下落被人看不起,她開始向客戶說出過多自己能力無法辦到的承諾,而為了達成那些類似〝更多折扣〞的承諾,加上房貸、車貸、卡債等問題,她的經濟狀況開始出現了缺口,惡性循環,她逐漸將自己逼上了絕路。
債務壓的她早已殘缺不堪,壓到她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她終於低下頭向前夫求救,前夫卻給了個「無法向老婆交代」的爛理由,她拒絕了前夫幾十萬的〝施捨〞,下了今天這樣的一個決定。
她起身走向浴室,這才發現酒精已經開始發揮作用,拖著恍惚的步伐,確認了偌大的按摩浴缸已經注滿水,啟動按摩模式,整個浴缸咕嚕咕嚕地冒著氣泡。
她一邊走回沙發,一邊退去了身上的衣物,從包裡拿出了剛剛才在文具店買下的美工刀,然後再度走回浴室。
經過鏡台,望著鏡中的自己,身上最愛的那件乳白色內衣下的身材仍是穠纖合度。罷了!這副軀體,在當年給前夫綠帽戴的時候就是個罪惡!如今,也無須再留戀。
躺下滿是氣泡的浴缸,酒精愈發擾亂她的思緒,她把那半罐啤酒再度一口氣喝完。
用大拇指把刀片推到最底端,亮光光的刀面在她昏醉的眼裡,似乎只是個笑話,完全意識不到所謂的〝刀刃無情〞。
對著手腕,她劃下了第一刀,她似乎準確的割在了大動脈上,瞬間湧出了大量的暗紅色鮮血,即使醉酒,她還是感覺到了疼痛,但她還是在滿是鮮血的手腕上劃下了第二刀。
就在此時,「牆壁鬼」再度出現,就在她面前的那面空牆。他再度像個金魚般的開口閉口,而她還是聽不到她說的是什麼。
她哈哈的大笑了起來。對著「牆壁鬼」說著:「好久不見了!」,然後舉起早已流滿鮮血的手腕又說:「抱歉啊!你這次救不了我了!」
她第一次看到「牆壁鬼」笑了出來,跟隨著手腕的強烈劇痛和酒精的侵蝕,她無法意識出來「牆壁鬼」為什麼會笑。
於是她睜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牆壁鬼」的表情到底為何。這一下,她終於聽(看)清楚「牆壁鬼」說的是什麼了。
「我終於等到妳了!」。「牆壁鬼」真的是笑著說著這句話。
她吞了好大一口口水,腦海裡開始閃過所有存放的記憶。
在她已完全不支死去之前,她終於明瞭:
「牆壁鬼」根本不是她的守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