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實在不願再想起,但他的這封簡訊,讓時間暫時回到了一百多天前的那段恐怖至極的日子裡。
『不要臉的同性戀!……』
『偷偷摸摸,無恥至極。……』
『你這個下流的賤貨,還敢寫這種文章?……』
『幹你娘!……』
『你爸媽知道有你這種兒子,一定覺得很丟臉。……』
好幾個不同的IP位置,在他的部落格發動了愈來愈毒辣的攻擊。
他只好求助於圈內一個電腦工程師朋友,百密一疏,只花了一個星期天的下午,他們查到了一個可疑對象,網路的世界看似無遠弗屆,其實渺小的隨時可以透露你的蹤跡。
他望著那個可疑對象的部落格裡那張嘟著嘴從仰角拍下的自拍照,標準的可愛美眉的相片,其實熟悉卻又陌生。
是公司裡的同事,他怎麼想都想不到這個在公司裡以甜美出名的女子,可以這麼無情的攻擊一個其實沒有交集的人。
但他一貫不喜歡正面衝突的個性,讓他決定平和的解決這個事件,他只在自己部落格裡告訴那個女人:『我已經查出了妳是誰,請妳不要再做這樣無聊的攻擊,我相信,我從來沒有傷害過妳。』,然後,三天之後,關了自己的部落格。
然而,真正讓他傷心的,並不是女子攻擊的言論,而是那女子部落格裡一張張和那個人的親密留影。
他從來沒有想過要跟那個人進展到何種程度。一直以來,那個人一直避談自己的性向,也拒絕和他一起出現同志場所,漸漸的,他清楚那個人總有一天會再回到異性戀的世界。
只是,他沒有想過他們的分開竟然那麼難堪。
一根菸盡,他突然想到還有個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正在等著他,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走回黃色轎車,開門,坐回車裡,車裡正響著一段他熟悉的旋律,是Jack Johnson(註)。
他有些吃驚,問了司機:「這是廣播還是CD?」
「CD啊。我一起衝浪的朋友燒給我的,我來海邊都習慣聽這個。」司機透過後照鏡對他說著。
他更加吃驚了,連忙再問:「你衝浪?」
「偶爾啦!我有一個板子,朋友約才會企…幹嘛問這個?」
「呵呵~~你的樣子真的看不出來會衝浪。」他一直以為衝浪是很潮的玩意,沒有想到一個他眼中的台客其實也衝浪。
「那…可以帶我去你常去衝浪的那個海邊嗎?」他提出了請求。
他的靜觀其變並沒有給他帶來平和,女子在公司裡興起了另一段風浪,公司裡傳播著對他不利的消息。
大致的內容是,他的性向已經被公開,甚至,糾纏騷擾著即將在下個月升上部門大頭的那個人。
謠言一發不可收拾,也因為那個人一直保持的良好形象,讓他處於極端的劣勢。
一個女性業務員在謠言才剛散發出去的當天下午,故意放大音量高談闊論著:「同性戀OK啊,又不丟臉!可是啊….他們讓人家害怕的就是,老是愛上不是同性戀的人,更可怕的是一直騷擾人家,該不會是巴著人家想要往上爬吧?!噁心!!」,有些人連忙阻止女業務員的言論,但大部分的人都笑了出來,然後掛上了嫌惡的面具,當然,也包括那個一樣有著甜美笑容的女子,那個其實才是『第三者』的女子。
密友臉色鐵青的望著他,他知道那是因為捨不得他受的汙辱,他沒有說話,繼續敲著鍵盤完成該做的工作,幾秒之後,他望向了有自己獨立辦公室裡的那個人,多麼希望那個人可以就在這一刻衝出來為他解圍。
但他知道,這對那個人來說有多麼的困難,他是這間公司裡一顆閃亮的明星,這種同性關係只可能毀了他的前途。
車子行駛到了他似乎熟悉的路程,他不斷想要從記憶裡找出是在何時來過這裡,於是問了:「我們現在是要去哪裡呀?」
「幹嘛問那麼都(多)?怎麼跟你今天在淡水一上車時不一樣?你不是講讓我隨便帶你去一個海邊嗎?」
他突然想起前方不遠處似乎有間7-11,那讓他終於想起為什麼這段路程那麼熟悉。
那個人曾在那間7-11堅持要買一手百威,他因為擔心開車危險也和那個人堅持不准買,兩個人還因此持續了一個多小時的冷戰。
「可以在那間7-11停一下嗎…?」他的情緒五味雜陳,是一種不確定自己要幹嘛的情緒。
提起購物籃,他拿了兩瓶綠茶,選了兩個三明治,兩個御飯糰,臨走前,又夾了兩個茶葉蛋。
然後,要店員稍等後,走向擺著啤酒的冰箱,伴隨著同樣莫名的情緒的望了許久,最後,提起了一手百威走向櫃台。
他和那個人對坐著,身為他的直屬主管,在他提出辭呈之後,那個人始終得面對他。
「你不一定要離職,我可以幫你問問其他部門有沒有職缺?」,那個人的氣勢沒有變,在他面前搬出主管的姿態。
他望著望著,想了很久,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那個人皺了皺眉頭,像是想要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口,尷尬和為難的表情表露無遺。
像是有人在他眼前和腦裡點亮了光明,他突然清醒,伸出手阻止了那個人發言,「不用說了,我已經決定了。」
他吸了一口氣,接著說:「這裡…」他用手指在胸前畫了一個圈,然後擴大了那個圈,也圈到了那個人,「這裡,已經沒有我存在的空間了。」
「你不要這樣…我們有必要弄得如此難堪嗎?」
他低下頭想要阻止自己的眼淚,深吸了一口氣之後,說著:「你知道我這些天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嗎?」
他的憤怒和積怨一觸及發,繼續說著:「可恨的是,我根本沒有立場去爭,因為我根本不知道你和我是什麼關係,不是嗎?」
說完,他把識別證直接丟向那個人,離開了他的辦公室。半小時後,離開了那間公司。
註:Jack Johnson是很有名的一位在夏威夷出生的衝浪歌手,天生的個性和熱愛衝浪的薰陶,他的音樂很有一種衝浪的熱帶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