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6】
Aaron吐出一團煙,12樓的流動空氣把那煙霧吹散,這是今天忙了一上午後的第一支菸。他腳下,路上的車水馬龍仍然流動著一種城市的活力。
三個月前才買下的屋裡還散發著新的氣息,雖然屋裡幾個伴郎已經點起一根根的雪茄搭配剛開的一瓶高級紅酒,他還是走入了陽台,不想太早破壞新屋裡那股屬於幸福的味道。
Aaron還記得那天新郎騎著機車把他載到了這裡,還是空蕩的空間裡把新郎說出口的話擴張到大的嚇人。
「我們決定結婚了!」
他已經忘記當時聽到這句話的反應是什麼,只記得接下來的三個月,因為買屋裝潢的事讓新郎其實心有餘力不足,新娘又是一個拿不定主意的女人,他毅然投入大部分的精力在籌備他的婚禮一事。
真要說起來,新郎和新娘的開始,其實該歸功於他。
新娘剛結束一段痛徹心扉的戀情,新郎也正好空窗,他把原本陌生的兩人湊合在一起,把仍需要療傷的新娘交給新郎安慰,也把自己的最愛拱手讓人。
兩人展開愛戀的滿月那天,還煞有介事的請了他一頓。
「你這個新秘很不盡責喔!怎麼沒有跟著新郎啊?」新郎拉開落地窗門也走入陽台,對著他說著。
「去你的…哪有新郎有新秘的?」他沒有回頭看他,又抽了一口菸。
「誰說新郎不能有新秘?你既不是伴郎也不是司機,那就是我的新秘啊!」新郎像個小孩子在耍賴般的說著。
「進來喝一杯吧…」新郎對他招了招手。
他看了看新郎的表情,那是他熟悉的表情,通常那代表,新郎在徵求他的同意,就像那天新郎向他宣佈他決定要結婚的時候,臉上露出的也是一樣的表情。
「好啦…等一下就進去,我先打個電話去飯店確定一下晚上的事。」一直以來,他都以溫柔的語調回應新郎的懇求。
他在新郎轉身往屋裡走回時又補了一句:「少喝點,不要還沒宴客你就醉倒了,你今天要當個最帥氣的新郎啊~~」,他對新郎很肯定的點了點頭。
新郎頓時停了腳步,刻意將身後的落地窗門關上,幽幽的說著:「我知道…」,新郎像是突然吞了一口口水之後才又繼續說:「我知道這幾個月你很委屈,無論如何,謝謝你!我…我…你對我…」,新郎欲言又止,不知哪裡來的勇氣讓他決定說出這一番話,也不知道什麼力量讓他不敢把話說完,接著,新郎開了門走入屋裡。
他不敢再維持原來的姿勢,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轉身再望向陽台外,看著煙灰掉入喧譁的街道。
【01:42】
他轉身望向舞池,卻不敢直視任何人的眼睛,畢竟羞澀。
他想起稍早前曾有一個似乎年齡與他相彷的人跟他對上了眼光,而且跟著的是那個人身邊的朋友都同樣的望向他,似乎正在對他品頭論足著。他確實嚇了一跳,但仍沉著的刻意將眼光掃向別處。
阿憲正在和另一個吧檯客人聊著,他可以很明顯的發現,其實阿憲不時的在望著他。剛開始,他會回應阿憲的眼光,阿憲也會抬一抬下巴回應他,漸漸的,當次數愈來愈多,他發覺自己的心跳也愈來愈快,但他不確定是因為真的被阿憲這樣的舉動挑了情,還是全身在一天之內累積的酒精在作祟,他開始刻意迴避阿憲投射過來的眼光。
雖然他對自己很沒自信,但其實Aaron深邃的五官,常常會讓人有一些驚艷的感覺,常有人誤會他是混血兒,尤其是小孩兒,常常會興沖沖的跑到他面前,只為了說一句:「Hello!How are you?」,當他用中文回應他們,卻只會讓孩兒們以為他是會講中文的外國人,反而更是呵呵的笑著,另外一方面,也有一些人會因為他有些黝黑的皮膚誤會他是原住民。
他舉起酒杯飲了一口,突如其來的一陣噁心感,他確定自己不能再喝了,阿憲在這個時候走了過來,收走他面前的玻璃容器,幾秒後再送上滿的有些誇張的蒜蓉花生。
「花生不要錢嗎?還是Bartender招待?」他忍著有些不支的腦袋對阿憲說。
「我看你越吃越〝唰嘴〞的感覺,多給你一點囉,免得你無聊啊。」
他笑了笑,瞬間,他也突然思考起自己到底為了什麼從新郎家走了將進20分鐘來到這間Gay Bar,不自主的心酸了起來。
他望向阿憲,可以清楚感覺自己已經稍微口齒不清了起來的說著:「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來這裡?」
「不知道?」阿憲哼了一聲,接著說:「來這裡的人不就是一個目的嗎?」
「是嗎?什麼目的?」他是真的不知道的問著。
「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裝的?」阿憲又湊近了他的臉,「就是釣人和等著被釣啊!」
原來是這麼簡單的答案,他用力的擠了擠嘴角,說:「那…你一定常常被釣…」
「我說了我不是!」阿憲又站直了身子,看起來非常做作。
他不服氣了起來,酒精也讓他大了膽子,舉起手對阿憲作了一個〝過來〞的動作,阿憲一湊過來,他放肆的說出:「可是我發現你一直在看我ㄟ。」
「靠…你發現了喔!」阿憲先是故意表現出驚訝,接著又有些誇張的大聲笑了起來。
「啐~~虛情假意!我們這種年紀的男人才不會被你這種小伎倆騙的。」他向阿憲揮了揮手。
「是嗎?」阿憲又哼了一聲。「其實你們這種年紀的才最死心塌地了。」
他可以清楚感受到阿憲在一整串胡言亂語中,只有最後這一句最接近真實的心裡話。
但他並不清楚阿憲想到了什麼。
【00:28】
新郎倒頭呼呼大睡之際,來鬧洞房的朋友們也終於甘願離開。選擇最後一個離開,正在等電梯再度開門的Aaron,突然被新娘留了下來。
「你還記得我們三個去選婚紗照那天的事嗎?」新娘面帶笑容的說著。
Aaron也回了一個笑容。「記得啊!你們兩個大吵了一架,把我一個人留在婚紗店門口。」
「認識他以後,我一直覺得是在跟兩個兄弟談戀愛。」新娘的聲音幽柔。
「ㄘㄟˊ…說了多少次…是他在跟兩個姊妹談戀愛。」他的聲音明顯虛弱了下來,他知道新娘明裡說笑,背後卻是抱怨。
「這就是我擔心的…」新娘激動的脫口而出,聲音大了起來,但立即收了口。
Aaron感覺心臟猛然一跳,他以為深深隱藏不露痕跡的愛意,終究躲不過女人的細膩和敏感。
「我們結婚了。Aaron,我和他結婚了,你懂那代表什麼嗎?」新娘像是隨時會哭出來。
Aaron走近新娘,伸出了雙手,新娘投進他的懷抱後真的哭了起來。
「我怎麼會不懂呢?怎麼會不懂呢?」他重複了同一句話兩次,一次說給新娘聽,一次說給自己聽。
【01:58】
「我失戀了!」Aaron提高了音調對阿憲說著,接著還刻意喬裝自然的擠了一個假笑。
「是他沒福氣。」阿憲仍是笑著回應,但音調裡多了一絲冷酷。
「啐~~這句話好老派喔!」他一口飲盡杯中飲料,在一分鐘前想到新娘跟他說的那些,像是打開了他的酒興,顧不得已經出現踉蹌的軀體,他開口再向阿憲要酒。
「你確定嗎?你喝醉了我會心疼。」阿憲仍然不忘職業式的回應。
Aaron突然又想到了新郎。「你知道嗎?其實他對我就像你現在這樣…」一陣酸楚從心裡湧出,但他用力的壓抑住。「不是他沒福氣,是我沒福氣。」
「你真的不能再喝了!」阿憲笑著說。「下次再來,我請你喝一杯。」
其實他清楚自己的酒量,離真的醉到毫無行為能力,還有一段距離,但他選擇聽阿憲的建議。
「我不會再來了。」話畢,Aaron起身往洗手間走去。
【02:06】
他旋開水龍頭,捧了一把水往臉上潑去。他在一陣嘔吐之後,好傷心好傷心的哭了一場。
敲門聲之後跟著的是阿憲的聲音:「我是阿憲,我只是想確定你還好嗎?」
他用力吸了一大口氣,確定自己和馬桶沒有太多狼狽的痕跡,開了門,阿憲在門外瞧著他。「你還好吧?!」
「你是真的關心我?還是怕我在裡面作什麼壞事?」Aaron決定把阿憲定位在只是這間Gay Bar的員工而已。
「當然是關心你啦!我們一向都很關心來這裡消費的所有客人,尤其像你這種生面孔。」阿憲走了進來。其實不大的空間讓他和Aaron只有咫尺距離,那讓阿憲看清楚了Aaron的臉:「你哭啦?」
Aaron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用手遮住了自己半邊臉,假笑了一下:「哼~~我就說我失戀啦!」
阿憲露出了一個像是在罵他是傻子的表情說著:「就是失戀才要常來這裡啊!」、「舊的不去新的怎麼來?」、「你放心啦!你長的很帥啊…應該不用怕找不到伴的啊。」、「我就說你們這種年紀的人最死心塌地了,傻瓜!」……他連珠炮的對Aaron說了好多,那讓Aaron笑了出來。
「你真是好人。不管你是不是真心的對我說這些。」他回應了阿憲。「愛上你的人一定很幸福。」
「不!愛上我很辛苦。」阿憲的聲線低了下來,他再次從阿憲臉上找到稍早看到的那股同樣的黯淡。
「所以…你千萬不要愛上我。」阿憲連忙硬是擠出了個以為好笑的話。
他笑了笑,沒有再多說什麼。
「我去忙了。呃~~~你可不要忘了買單喔。」阿憲又恢復了那種年紀才有的調皮表情。
「我看…這才是你來找我的真正目的吧!」他給了阿憲一個冷眼。
話畢,阿憲走了出去。他從口袋裡取出那包菸點了一根,回頭再望向洗手台上的鏡子,新娘的話語又在他耳邊響起。
「Aaron,我和他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