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3】
他推開厚重的深色玻璃門,掛在門後的鈴鐺叮噹響起。
一個身材嬌小,走路和儀態都似乎有些過分扭捏的男生向他走來,嘴裡喊著:「歡迎光臨!」,轟隆隆的舞曲拍擊著他的雙耳,舞池裡擁擠著一個個搖晃的軀體,遠遠看起來,像是一具具沒有目的,飄蕩著的幽魂。
「你好啊~~我是小志~~一個人嗎?」
那個人自稱小志,見他一個人,給了他一個小驚訝的表情,然後引他坐到了吧檯的位置。
他感覺自己的心臟跳的比平常快一些。是啊!這是他第一次〝一個人〞走進這種場所。他本來就不愛來這種地方,總覺得這裡其實是個弱肉強食,慘忍至極的地方,如果沒有優質的外在,根本別想在這種地方生存。
他不覺得自己是那種人家一眼就會看上的人,就算真有人一眼就看上他,他也不覺得那樣的感情可以持久,加上他的同性戀愛經驗其實並不多,在這種屬於〝獵人〞和 〝獵物〞的虛幻叢林裡,他不覺得自己可以輕鬆自在。幾次跟著圈內朋友一起來倒還沒啥感覺,一個人來,他真的跨出了好大一步。
也許,是因為些微醉意讓他鼓足了勇氣。
【00:20】
他離開了一個喜宴場合,身份是婚禮的總執行兼司儀。他其實是開心的,所以一個不注意,超出自己能力範圍的多喝了點酒。
他甚至到了男方家裡,和幾個好朋友又喝了幾杯,一夥人喝著笑著,甚至有人打起了麻將,標準鬧洞房模式。
新郎其實在離開會場的時候就已不勝酒力,他無法成功阻止朋友們再去打擾新人,只有跟著去,然而,他的目的,只為了確定新郎安穩的躺在床上。
新郎在終於倒下無法再起床前的那一句話,讓大家一頭霧水,也引來了一陣尷尬,而真正知道內情的,其實只有他自己。某種程度上,他堅信,新娘其實也知情。
「我知道…我都知道…。」新郎對他說完這句話,還一個滿懷把他緊緊抱住。
聽到這句話,他感覺胸口一陣錐心刺痛,所有複雜的情緒翻擁而至,他甚至想賞給新郎兩個耳光。
同時,他也瞧見新娘的眼神銳利的射進他的眼睛裡。
【00:42】
Bartender向他走近,他正點著煙。
「Hi!你好,我是阿憲,喝什麼?」阿憲獻上職業的笑容問著。
他抬頭,睜大了眼望著阿憲。那眉毛,那眼神,笑起來的嘴角,甚至是那顆所有男人頸間都有的,那偷嚐禁果後的證據,竟然都這麼的和今晚他主持的那場婚禮的新郎相似,他瞬間呆住。
「你該不會是要告訴我我長的很像你一個朋友吧?…」阿憲將眼光定在他的臉上說著,跟著湊進他的臉說:「這個搭訕方式真的很爛!」
他被阿憲嚇了一跳,本能反應的連忙把自己的頭往後退,不過沒有很久,他隨即反應過來,阿憲的臉上清晰的跳躍著一種那個年紀才有的光彩,新郎相較之下,頭髮中間已經明顯禿了一塊。
他和新郎認識了十幾年,當年,同一間平價牛排館裡,他只是一個小領班,新郎是另一個工讀生的同學介紹進來打工的。可能因為他是領班的關係,新郎常常黏著他,甚至,某天下班之後,找了其實莫名其妙的原因,主動提出是否可借住他家的要求。
他畢竟社會經驗較多,也或許真的想得太多,那次第一次和新郎同床而眠的經驗,其實他是帶著防備心理的,感覺新郎一定有某種目的才突然要來他家過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他發現新郎枕著他的手臂,整個身子像是窩在他的懷抱裡。
後來,就在新郎大專畢了業後沒多久從軍去了以後,他們曾經有三年的時間完全沒有對方的消息。
他曾經發了瘋似的到處在找他,過度保護的家人不願意透漏新郎的消息,他甚至找到了新郎當時的女友,仍然沒能和新郎搭上消息。
再相逢,其實有一點火爆氣氛的。
還有幾步,他就要跨過一個巷子口,他看見有一位拄著柺杖的老婦人已經踏出跨過巷口的第一步,一輛全白的小型貨車也正衝出巷口,他沒有多想的衝向前伸出手拉住老婦人,老婦人高聲尖叫,他自己也心跳不已,小貨車瞬間煞住了車子,還好,大家都相安無事。
他正在確認老婦人沒事,戴著鴨舌帽的貨車司機也急忙湊了過來。「有沒有怎麼樣?」司機問著,一邊左瞧右瞧的全身檢視著婦人。
「少年ㄟ,車唔倘開那麼狠嘛…」老婦人似乎正要舉起柺杖往那司機敲去。
「啊…歹勢啦…歹勢啦…哩有安怎麼?」司機不斷的向婦人和他點頭道歉。
然而,他早就在幾分鐘前感覺到自己的血液正在加速奔流,因為他終於見到揆別了三年,那個曾經睡在他懷裡的工讀生。
緣分,不該斷的時候,勢必斷不了。
「哈~~囉~~」阿憲出聲把他拉了回來,他發現阿憲又把臉湊進了他,這次他沒有躲,甚至,他發現自己對這小男生有了那麼一點點的好感。「你還沒告訴我要喝什麼喔…」阿憲說完這句話,對他眨了眨左眼,很明顯的挑逗,但其實說穿了,不過就是職業動作而已,不帶情分的。
他笑了笑,說:「我今天已經喝了不少Whisky和紅酒,你覺得該來什麼比較好?」
「烏龍茶好不好?」阿憲的表情帶著戲謔的不屑。
他噗叱笑了出來,同時,腦筋晃了一下,他知道酒精開始在發酵。阿憲開始動作,說:「我幫你調一杯吧!」。
「你在這裡應該很紅吧?!」他對正在忙著的阿憲說。
「紅?廢話!我差點要去報名超偶了!」阿憲帶點驕傲的笑點,是不少客人因此對他產生愛慕之意的原因之一。
「對啊!你很幽默,長的也還不錯,應該…有很多客人暗戀你吧?!」他邊說這句話,邊把頭轉向了舞池。
「是啊…煩死了。」阿憲又是驕傲,接著說:「我女朋友也很擔心!」
「女朋友?你是說…〝女的〞女朋友?還是〝男的〞女朋友…」他以為自己很幽默的問著。
阿憲停了手邊工作,有些刻意的站直了身子,像是在宣示著什麼似的說:「對不起!我不是喔~~」
他先是驚訝了一會兒,但畢竟見多了場面,隨即回覆心情。「喔…你是Straight?…那好…我最愛Straight了。」
「真的?假的?」阿憲的表情一樣有些誇張。「你幾歲?」這句話問的有些突然。
「我很老了…」他勉強的笑著,腦筋再度晃了一下,他有叫阿憲不要再給他酒了的念頭。
「老?多老?」阿憲很明顯的挑了挑眉毛,「其實啊…如果真要跟男生發生關係,我對你們這種年紀的比較有興趣。」阿憲邊說邊送上了透著咖啡色光芒的飲料。
他覺得酒精的作用愈來愈嚴重,有想要一把抱住阿憲的念頭。
「說了那麼多話,你都還沒告訴我怎麼稱呼你ㄟˊ…」阿憲的音調像是個小孩似的,他認為他在故意撒嬌。
「叫我Aar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