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的哀傷、太多的不甘、太多的委屈，我已不知如何自處。
不是老人癡呆症、不是抑鬱症，也不是什麼中風，外公患的是肺轉腦癌，醫生說少則一個月，多則四個月。消息傳來時我正與朋友們在西貢燒烤，恍若一道雷劈進頭腦，頓時一片空白，怔怔的無法消化。母親當日晚上飛回上海，父親說中午回家看到鑰匙插在門上，母親坐在地上哭，地上堆滿了行李護照等東西。我睜著無淚的眼繼續燒烤，把叉子插進香腸、肉丸，放倒爐上、轉動，機械式地重複，然後抽著之前買好給母親的聖誕禮物，回家。
第二天買了機票自己回上海。
電話找不到老闆，只發了短信給他。
從華山醫院、瑞金醫院，到腫瘤醫院都沒有病房，不能住院。上海患癌症的人太多，多得醫院無法負荷。我到達時外公就躺在腫瘤醫院急診室的婦科檢查床上，狹小得稍一翻身便會掉到地上。通過關係找來副院長，外公處級連休幹部的身分仍是太卑微，醫院說除非是局級幹部，否則愛莫能助。幾番周折下老幹部局出面，終於安排進腫瘤醫院的閔行分院，分到設施最好的兩人房間，外公仍不滿意，嚷著要住酒店。
腦中大片積水壓迫神經，以致左半身不能移動，思考紊亂。連續一週每天四瓶點滴，全身細胞脫水，腦子卻清醒了。他努力養病，很聽話的吃飯吃菜，以為自己很快就可以康復出院，回香港和他最疼愛的外孫女去看話劇、去找好吃的、去旅行，週末假期再一家人聚在一起打牌。是啊！75歲的他從未進過醫院，不吸煙不喝酒，連感冒也少有，又怎會想到自己已得絕症呢！即便我們也至今不能接受這種噩耗，是一場惡夢吧？或許醒來外公仍然健康如故，笑呵呵的拿著親手做的甜麵餅和餃子給我嚐，像往日般去會所焗桑拿。
大家都瞞著他，說他不過腦中有血塊，很快便沒事了。外公很膽小，如果讓他知道自己的病情，他會嚇死的。大家都知道瞞不了多久，卻只能過一天算一天。2號開始做放療，殺腦中的腫瘤細胞，也殺正常的腦細胞。臨走前他拉著我的手激動得眼中溢滿了淚，或許他也對自己的病情覺得很不安吧？我叫他乖乖的好好聽醫生護士的話，新年再回去看他。
很擔心母親，我在那裡還可以成為她的精神支柱，為她擺平紛爭，我走了呢？她每天晚上守著外公，中午才回舅舅家休息，服了安定藥卻仍然不能入眠。搬往新家兩年，我好不容易才把她養胖了些，每天養尊處優的在會所跟她的朋友們聊天，跟小朋友玩耍；她的臉上才剛剛恢復了快樂健康的光采，如今不過短短一個星期，便瘦了一圈。看著她急速憔悴的臉，我心如刀割。她的身體本來就不好，照顧外公已很吃力，卻還得分神應付昏頭的外婆，舅舅們，處理各種親戚關係，叫她如何應付？！
週六連父親也到了上海，說這種病隨時會走，怕見不到最後一面。元旦父親那邊的親戚聚會，幾番推辭仍讓父親拖了去，於是又看到了我的夢魘。無邪的笑、天真的話、深情的吻，最傷人的行為。多麼不想記起，為什麼不讓我忘記他！
回到香港，忙著處理辦公室裡的種種事務，學習上的課業隻字未寫，一切雜亂無章。寂靜的深夜，好想痛快的大哭一場，哭了嗎？為什麼仍然渲洩不了溢滿的痛，只覺得好累好累……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