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嬤的白頭鬃
十一月,天氣漸冷。
是足以誘發人們的惰性,
卻又不足以凍結時間的溫度。
我在師院的圖書館倒數大學學測的日子,
日復一日。
回到家,夜已深。
窗緣擺了雙陌生的舊鞋。
媽媽說,外婆身體微恙,
隔天要去台大醫院檢查。
我喔了一聲,沒有進房間和外婆打招呼。
我猜外婆早已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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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每堂課都在模擬考。
我匆匆在答案卡最後十格全部畫上B,
偷溜出來接電話。
是媽媽。
媽媽說檢查結果出來了,
在外婆口腔內發現良性腫瘤,最近要開刀。
我喔了一聲,沒有打電話給外婆。
我想還好是良性腫瘤,是不幸中的大幸。
然後走回教室寫下一張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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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我交了女朋友,上了台科大。
還要負責出去玩和打電動,
忙得不可開交。
媽媽要我把每天早上的時間空出來,
陪外婆去台大醫院做放射性治療。
我無奈的聳聳肩,
心想反正我在那可以打PSP。
每天陪外婆搭計程車,
坐著打電動等治療結束,
再陪外婆搭計程車回家。
我鮮少和外婆對話,
只因為外婆嘴巴在治療,說話說不清楚。
只因為我台語不輪轉,說話說不清楚。
只因為我都在打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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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零零九。
人生最精華的時段已即將被我蹉跎殆盡。
而十月,是準備研究所的季節。
或是去補習班,或是在自習室裝認真,
我依然忙得不可開交。
期間不曾少探望過外婆。依稀記得,外婆硬朗依舊。
雖然外婆的眼窩好像更深了。
雖然外婆的步伐好像闌珊了。
雖然外婆身體的變化,我完全沒有發現。
我知道外婆已經度過最艱難的時候了,
身體會越來越健康。
我深信。
我猜。
那晚,
趁著李長綱口沫橫飛的敘述麥克阿瑟打日本時如何跳過台灣,
我走出教室接電話。
是媽媽。
媽媽說,外婆的口腔遭感染惡化,
最近要開大手術。
於是我翹了這學期唯一一次翹掉的李長綱的課。
外婆躺在病床上,
許久不見,清瘦了許多。
床好大好大,外婆好小好小。
我握著外婆的手,
告訴她我今年要考研究所,
最近都有乖乖的念書。
外婆只是笑,
說我很棒,說我要加油。
我覺得外婆的手好暖好暖,
比剛從外面進來的我的手暖多了。
生病的人怎麼可能手這麼溫暖,
外婆一定很健康。
一定還能健康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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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手術結束。
外婆的口腔潰爛的嚴重,
必須把口腔的爛肉切除,
再從大腿內部割下肉補上。
高齡八十七歲的老婦人,
如何承受得住這種幾近酷刑的手術?
醫生研判外婆無法負荷,
於是加速手術過程,草草結束。
我簡直無法接受。
我不知道裡面有多少專業的判斷和抉擇,
我只知道,
外婆的臉上歪七扭八的縫了一塊比拳頭還大的大腿肉。
大到超過了臉應有的大小,
大到外婆再也沒有將嘴巴合起來的權力。
而承受這一切痛楚的,是我外婆。
我忍著在眼眶打轉的悲傷,
緊握著外婆的手。
我告訴她,早上我領了爸爸公司的獎學金,還拿了獎狀。
我一定會努力,考上好學校。
外婆已經無法說話了,
但還是忍著疼痛,對我比了個大姆指。
我知道這是她目前所能表達最多的方式了。
我感受著手心傳來的溫度,
我知道外婆絕對可以趕快好起來,
因為她好溫暖
真的好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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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二回娘家。
我們回宜蘭探望外婆。
情況有點不一樣了。
外婆開始有一些老年癡呆症的症狀。
忘記前一分鐘才吃過東西,
忘記前一分鐘才上廁所,
甚至忘記我的名字。
舅舅說,
外婆不停重複著呼喚舅媽扶她起床上廁所,
上不出來躺回去的無限迴圈,
舅媽不是機器人,一分鐘一次的招喚根本無從負荷。
大家坐在沙發上討論對應的方法,
最後只討論出無能為力。
" 這時後的外婆,心裡又是多麼煎熬呢? "
我心裡想著。
眼睛好痠,鼻子好痠,心也好痠。
明明不久前還好好的不是嗎?
" 等我考完,我會常常回來看你。" 我告訴外婆。
外婆點了點頭。
我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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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早回台北了,
為了準備研究所考試。
我答應過外婆,
所以我要考好。
星期三,考台聯大倒數四天。
出門前,媽媽接到了通電話。
從宜蘭打來的。
我不知道內容是什麼,
但是媽媽哭了。
一整個早上,我只有傻楞楞的望著電磁學。
我大概猜到了,
可是我不敢想。
中午,爸爸撥了通電話給我,
他說外婆安詳的走了。
後面爸爸說了些什麼,
我記不太清楚。
我依舊傻楞楞的望著電磁學,
不停的發呆。
沒有太大的悲傷。
因為這一切太不真實了,
也許這根本是一場夢,
也許我隨時都會醒過來,
發現外婆還握著我的手,叫我要認真。
台聯大考完了。
台科大考完了。
後天是外婆的家祭和公祭,
我終於有機會回去好好陪你,
陪你走最後一段路。
但是我仍然覺得這是夢。
是嗎?
是吧。
外婆,
我到現在還記得你掌心的溫度。
還記得你發現我手很冰,叫我多穿一點。
還記得你怕耽誤我念書,急著叫我回家。
還記得你每次做完治療,都會拿出錢包問我想吃什麼。
還記得你聽到醫生說我很乖,每天都陪你去醫院,就一直笑。
還記得好多好多。
希望你在那一邊,
能夠找到外公,過得很好很好,
過得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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