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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6-21 12:43:09| 人氣39|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七月魚狗的二十七張紙牌------- 3.沒有人要的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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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沒有人要的畫


在某人離開了我離開公園,而月亮也離開了我離開視線所及,之後,我才終於起身離開撬撬板。

被拋棄的撬撬板從一開始就呈現傾斜的姿態。在我坐上靠地的那一端之後維持傾斜,也在我離開之後繼續傾斜。

嘿。我看了撬撬板最後一眼。謝謝你的陪伴。但是我從來就只是個過客而已,所以我沒有拋棄你喔。只是結束了。如此而已。再見。

然後我在淡淡的植物氣息中走出公園,重新踏入小巷。

不遠處的電線桿下面站著魚狗,他正面對著那一堆垃圾,以及垃圾上面歪斜擺著的好大一幅畫。看得相當入迷,一直到我走過去站在他身邊的時候都完全沒有回神。

「什麼東西?」我看著那幅畫出聲。

「咦?」魚狗嚇一跳地轉頭看我,目光有點渙散,花了兩三秒的時間才重新聚焦,他很驚訝地張大嘴巴,「妳怎麼會在這?」

「……」對。我怎麼會在這裡。還不都是因為你!唉。「說來話長。」我嘆口氣。

「喔喔。」魚狗點點頭,「我,我就住在這裡欸。」他指指旁邊的公寓,「真巧。」
……「對啊真巧。」巧個屁!「你下來倒垃圾啊?」
魚狗搖搖頭,然後想了一下看看畫,又點點頭。
「這個嗎?」我也看向畫。
「嗯。」魚狗點頭。
「哪來的?」
「我的。」魚狗說,「我畫的。」
「好抽象的畫。」我說,「跟你的紙牌好像。」
「嗯。」魚狗點頭。

那是一幅蠟筆畫,相當大張,主要用了各種不同深淺的藍色和綠色彷彿很用力似地塗得滿滿,厚得幾乎呈現油畫顏料的質地,全是粗細不等的流線在聚集或者分離。畫紙以簡單的黑色木框框著。

「幹嘛丟掉?」既然加了畫框表示並非失敗之作吧。
「這是一幅沒人要的畫。」魚狗說。
「你是說,你不要的畫?」
「不是。」魚狗說,「畫來送人的。但是沒有人要。」
「喔。那有什麼關係,你自己留著也不錯啊。」
「但這是拿來送人的。」魚狗說。
「喔。」真麻煩,我看還是乾脆丟了算了。
「花了很大的功夫才畫出來的。」魚狗嘆氣,「我真的很想送人。很想把一幅自己畫的畫,送給別人。這樣。」
「送誰?」
「誰都好。」
「喔。」那應該不難吧?這畫有那麼差嗎?「要不然你再另外畫一張好了。說不定你自己會很喜歡,根本就想自己留著不送人。」
「試過了。」魚狗說,「畫不出來了。」魚狗說。
「喔。」
「其實試著丟過很多次,」魚狗說,「每次都失敗。每次都覺得,說不定有一天會有人想要。」
「幹嘛那麼在意。」
「就是啊。」魚狗彷彿很贊同似地點點頭,盯著畫捏捏油光鼻子又搓搓下垂的臉頰,盯著蠟筆畫忽然問,「妳,妳有沒有流浪過?」
啊?「沒有。」

「我也沒有。」魚狗說,「連旅行都沒有過。我不是很懂那些想要旅行的人,我自己從來就不會想旅行。我喜歡睡在自己家裡,待在那家常去的咖啡館裡,人們爲什麼會想要旅行呢?我真是不懂。」

「玩耍呀,放鬆啊,好奇啦,或者需要某種脫離原本生活的轉換吧。」

「嗯。」魚狗想了一下,搖搖頭,「我大概沒有這種需要吧。不過,我那天忽然有了非常接近流浪的感覺。畫完這幅畫的那天。」魚狗說,「我有一盒蠟筆是別人送的,從來也沒用過。那天不知道爲什麼忽然心血來潮,就去畫具店裡買了這樣一張大的畫紙,然後開始畫。從早上畫到傍晚畫出了這個東西。真是不可思議的過程啊,那時候,好像一口氣把很多東西都說出來的的感覺,大約在畫到快要完成的時候我就決定,畫完以後要去送給別人。」

「送誰?」

魚狗安靜了一下,「誰都好。」他蹲下身體把兩手盤在膝蓋上,把脖子略略往右邊歪,稍微瞇起眼睛用有點懷疑似地表情看看畫,吸口氣把脖子轉正,然後大大呼出一口氣,「畫完成的那天,我在傍晚的時候出門,去畫具店請老闆當場幫我加上簡單的木框,然後扛著畫在馬路上走了一陣子。那天天氣好熱,我記得,即使傍晚的陽光很斜還是有種太陽好大的感覺,我走上天橋把畫靠著欄杆擱在地上,在那上面站了一陣子。我在想,如果有人停下來看這幅畫,如果有人來問我關於這幅畫,我就要把畫送給那個人。原本因為正對太陽的方向很刺眼所以我站在另一邊,把太陽背在身後。站了一陣子之後又覺得,可能是因為背光的關係,畫的樣子不清楚所以才沒有人停下來看,所以又換到對面去讓自己和畫都正對著太陽下降的方向。真的非常刺眼。那天的夕陽。覺得眼睛都好像快要被刺傷了。」

魚狗說到這裡安靜了下去。

「沒有人停下來看吧?」我說。
「有啊。」
「有聊天嗎?」
「一點點。」
「關於畫嗎?」
「一點。」
「你有說要送對方吧?」
「有啊。」
「結果人家說不用是吧?」
「嗯。」蹲在地上的魚狗用很驚訝的表情抬頭看我,「妳怎麼猜出來的?」
……用腳指頭。「然後呢?」
「然後太陽就慢慢下山了。天色變黑了。天橋上還是經常有人經過,但是大家都看不到我的畫了。所以我又扛著畫走下天橋,繼續在馬路上走了一陣子,後來乾脆去咖啡館。」
「我們常去的那家嗎?」

「不是。我之前走太遠了,有點距離。我去了另一家。挑了一個一進門就可以看到的位置,然後把畫面朝外地放在地板上,好讓每個人一進去就可以看見畫。那天我叫了一杯檸檬汁我記得。那家的檸檬汁很酸。當然多少有點甜味但是真的很酸,大概是我這輩子喝過最酸的檸檬汁吧。很好喝喔。好像會把牙齒慢慢溶化的感覺。我盡量用最慢的速度把檸檬汁喝完。在那段期間居然完全不想把紙牌拿出來,覺得有點驚訝。我甚至還試著把紙牌從口袋裡掏出來了喔,在手裡握了一陣子,但是連洗牌的動作都不想去做,真的好奇怪,把紙牌擺到桌上看看它們最後還是又收回口袋裡。」魚狗想了一下,然後忽然一拍膝蓋說,「不合時宜。」

「什麼?」

「不合時宜啊。原來如此。」他張大眼睛自顧自地點點頭,然後站起來稍微踢踢兩腿,將手掌插入上衣口袋中,「那時候一直搞不懂爲什麼,剛才忽然想出來應該怎麼形容了,嗯,不合時宜。總覺得那時候玩牌是不合時宜的。而且心理上也會有一種很奇怪的排斥感。」

「所以你就什麼也沒做。只是一面喝很酸的檸檬汁一面等人。」

「對。」魚狗抬起頭看天空,「啊那真是酸到連心臟都會發抖的檸檬汁呀。」
「聽起來一點也不好喝。」
「好喝。盛在長長透明玻璃杯裡面的翠綠色也非常好看。」魚狗說。
「後來呢?」
「後來檸檬汁喝光了。服務生來加了幾次水。雖然好像有一兩個人站到我面前看看畫,也有服務生來聊天問到畫的事情,不過大家都不想要這張畫。我扛著畫離開,穿過小巷去了另一家咖啡館。」
「就是我們常去的那家。」
「嗯。」魚狗點點頭,「那時候,那家咖啡館沒有現在這麼早打烊喔。妳大概不知道吧?妳是這一兩年才開始去那家咖啡館的。」
「你還真是清楚啊。」
「嗯。」魚狗又點點頭,「幾年前那家咖啡館會開得很晚。大約到凌晨兩三點吧。晚上有不少客人點酒喝,氣氛和裝潢都和現在不太一樣。那天晚上客人很多,我記得,店裡面好吵,我只能找到最靠角落的一張桌子坐。」

「是你現在經常坐的那個位置嗎?」

「嗯。」魚狗再度點點頭,「由於位置在角落所以得想辦法把畫放得更顯眼一點,那天人多經常有客人或服務生走來走去的,放在地上很妨礙別人,所以我就把畫放到桌子對面的另一張椅子上,好像那張畫忽然變成一個人,坐在我對面要和我聊天似地。坐了很久,我和畫,店裡的燈光有點昏暗,大家好像都很開心有很多話必須要很大聲的說,只有我和我的畫,一句話也沒有,也沒有任何人注意到我或者我的畫。我們就這樣一直面對面坐到店打烊。在那個過程中,我忽然開始有種非常接近流浪的心情。」

魚狗轉頭對我笑笑,下垂的兩頰柔軟地堆擠出潮濕與線條,「我當然知道這不是什麼吸引人的畫,不是什麼很好的畫。但是我自己知道這幅畫裡面有種有趣。我知道。因為我是傾盡一切地畫出來的。從早上到傍晚的時間好像說了所有想說的話那樣,畫了出來。即使這是一個失敗的作品也沒關係,我想把它送給別人。」

「喔。」我想了一下,雖然好像有點失禮還是忍不住再問一次,「幹嘛一定要送人?自己留著也不賴嘛。」

「爲什麼喔。」魚狗看向面前的畫,拉拉上衣邊緣然後把手伸進口袋拿出一疊紙牌,像是在確認什麼似地緊緊握著,「因為說出來了,所以希望有人聽見吧。聽到心裡面,把它帶回家,讓它陪伴著那個人,也讓那個人陪伴著它。雖然只是很平凡的一幅畫,或許甚至是很糟糕的一幅畫,可是我希望有人發現它,它可以被某個人擁有。」

路燈下魚狗的臉顯得有點疲倦,原本圓圓的兩隻眼睛也彷彿比平時還要暗沉一些,陳舊的毛線上衣快要融化般地罩著單薄的身軀,手裡依舊緊緊握著那副紙牌。他低頭看看。

「那天是七月二十七號。」魚狗說,「剛好是紙牌的張數。很巧吧?神奇的七月二十七號讓我畫出了一幅畫。原本,我以為我也可以在七月二十七號那天把這幅畫送給一個人的,不過當我離開的時候,已經是七月二十八號的凌晨三點了。店裡面的客人都走光了。我扛著畫離開。扛著畫走在就像現在這樣安靜的小巷子裡面,之前那種很類似流浪的感覺也一直繼續跟著我,一直跟著我回家。」魚狗朝我笑了一下然後把紙牌收回口袋中,搓搓兩手的手心,「待在自己的家裡還有類似流浪的感覺實在不好。因為這樣所以連續有三四天左右吧都沒辦法出門。好像被浸泡在一個水缸裡面那樣,水缸裡面的水都結冰了,只能慢慢等那些冰都化成水,水也慢慢都蒸發殆盡,接著才終於能夠站起來爬出水缸。然後日子就恢復正常了。」

「只不過,每當七月來臨的時候,我就會想起這幅畫。然後到了七月二十七號這天,便又忍不住把它拿出來,想看看是不是會有人要,也想把它丟掉。」
「如果可以順利丟掉的話就好了呀。」魚狗說,「我只是想要把它送人而已啊。」他望著畫呆了半晌,然後轉頭看看我,抱歉地牽牽嘴角,「不好意思,一下子說很多。」魚狗說,「因為很久沒有人和我一起好好看這張畫了。」
「沒關係。」我說。

沒關係。

「妳來這附近找朋友嗎?」魚狗問。
「啊?不是。」
「咦?妳之前不是這樣說嗎?」
「哪有。」
「沒有嗎?奇怪了。大概是我聽錯吧。」
我看了魚狗一下,「不過我剛剛有碰到兩個怪人。」
「在這附近嗎?」
「對啊。某人帶著一個穿紅衣服的小女孩。兩個都是怪人。應該是這附近的住戶。」
「是嗎?長什麼樣子?」
「小女孩長得胖胖的,臉很圓,表情一直都很嚴肅,年紀大概小學三四年級左右吧。」

說到這裡我沉默了,魚狗望著我等待一陣子忍不住繼續問,「大人呢?」

我沒說話。看看魚狗,看看他的畫,又抬頭去看看天空,又低頭去看看柏油路面。

想不起來。

我想不起某人是什麼樣子。一丁點都想不起來。連對方是男是女都完全不記得。說話的聲音,語氣,動作,感覺,這些都還有印象,但是長相卻完全一片空白。不,可以說是外型的一切都一片空白,比一張尚未落筆的畫紙還要空白。我看向魚狗,他正在用困惑的表情望著我,「妳怎麼了?表情好奇怪。」魚狗說。

「記住我的樣子。」我還記得某人離開前曾經這麼說。

但是我已經忘記了。就像從來沒有看過那樣地徹底遺忘。

就像K已經不記得一句曾經存在過的話那樣地徹底遺忘。

和K之間的分手是我提出來的。我說,我知道你想走。分手吧。

K沒有否認,而且試圖做了很多解釋。至於解釋的內容是什麼現在想起來都很模糊了,因為當時根本就沒有認真在聽。滿腦子只是很生氣的想著,反正你就是想走嘛,囉唆這麼多幹嘛?

唯一記得的只有一句話,一句我再也不會知道內容的話。

在我把K家裡的玻璃窗全部砸光光之後,兩個人都疲倦地在客廳裡坐了很久。老半天K忽然發出聲音,說,有一句話……。

什麼?我看向他。

K猶豫了一下搖搖頭,說算了,還是不要說比較好。
我很不耐煩的喊,什麼啦。
K說,以後有機會再告訴妳。現在不能說。

我當場呸他一口,我說你算了吧,大爺,就憑你那個腦袋以後哪會記得,我看你不但會忘記這句話是什麼,連曾經有這麼一句話要說你都忘光光。

K聽了忽然開始大笑起來。我其實還處於極度的憤怒當中,但是聽著他那潑灑陽光與海水一般的大笑聲,竟不知不覺也跟著笑了起來。

笑完以後只覺得非常荒涼。然而K似乎很高興我們還能這樣一起大笑。
然後K說好好保重。
我說向來如此。
K說,好。

從此老死不相往來。並且,當然,百分之百的,K後來必定連曾經有那麼一句話沒說出口的這件事情本身都忘光光了。必定。

「心現在不知怎麼樣了。」我喃喃地說。
「誰?」魚狗問。



台長: 黃小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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