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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2-20 14:23:14| 人氣214|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只差一步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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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州先生來到湖邊的時候,我已經在這裡住很久了。這幾天正值夏日假期,遊客許多,州州先生是其中之一。我曾經在白天的時後看見他和朋友一起租了小船在湖上滑行,傍晚時分看見他和朋友一起在湖邊的咖啡館喝咖啡,不知道爲什麼到了今天晚上,他卻一個人在碼頭附近晃蕩很久。

這座湖既大且深,每過一段時間就會有人想不開,半夜砰地跳進水裡。黑夜裡的無人湖水啊,對於心情黑暗的人而言有一種莫名的誘惑力。你看著,好像一片漆黑什麼也沒看見,同時你又彷彿看見,在微弱光線中隱隱浮動的水波,輕輕輕輕地,招啊招,招啊招,於是慢慢地你的心和它呵成一氣,彷彿知己般相通,你感覺朝它而去的慾望,有點類似站在高樓往下看的那種感覺,但是詭異許多。今天月光朦朧,秋夜如水風如歌,有人覺得舒服極了,有人覺得真憂鬱。州州先生先生是後者。夜色黑,州州先生的臉色更黑。他那張塞滿鬍渣的臉一看就是正在爲了什麼事情想不開的樣子。先是毛燥地在碼頭上晃蕩好久,不時奮力抓頭,或者跺足,要不就很鬱悶地忽然啊!一聲喊出來。時間已經很晚了,附近沒什麼人,遊客早已各自回家或者進了旅館上床睡覺,碼頭上只有兩個靜靜釣魚的人影,以及三個一邊喝酒一邊吃宵夜,並且不時發出喧鬧聲的年輕男女。無論是哪一組人,都沉浸在自己的行為裡沒空發現州州先生,無論他把自己的頭髮抓得多麼用力,兩腳跺得多麼憤慨,或者忽然啊地喊得多麼濁氣濃稠,都不會有人搭裡他。

於是過了好一陣子,州州先生的燥動逐漸比較內化而不再外顯。他呆呆地在碼頭上的涼椅坐了一會兒,然後起身開始走上從碼頭延伸出來的木頭浮板,一長條的木板橫接著一長條的木板,伸展成平台,兩旁停靠著休息中的小木船們,州州先生繼續往前,在幾乎來到盡頭之前停下腳步,望著湖水。高高的駝背身影,非常瘦且寂寥。

我看了他好一陣子,逐漸開始擔心起來。他的身上帶著問題,心裡帶著洞。我想告訴他已經入秋了,夜水是很冷的,而且黑漆漆的一片非常可怕。真的。一邊這麼想著我一邊看見,州州先生又往邊緣更加靠近了一步。兩步。他的心正在呼喚著某人,顯然那個人並不在這裡。同時我聽到了許多的咒罵聲,有對別人的,有對他自己的,雖然他沒開口。我聞到蟲子爬行的味道,在州州先生的皮膚上,雖然他自己並沒有發現。我死命盯著他看,看他又往邊緣更靠近了一步。

這時候,他身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喊著:「州州!」

州州先生回頭,女人慢慢地走過來,站到他面前,盯著他看一陣子,然後嘆口氣說,「你幹嘛這麼固執?」

「我只是想要把事情搞清楚。」州州先生說,壓抑著憤怒,搖晃著細條條兩隻手臂開始走來走去。

「有些事情不是現在就有辦法搞清楚的,無論我怎麼說明。」女人慢慢地說,雙手插在牛仔褲口袋裡,「或是無論我怎麼努力,也沒辦法說清楚。」

「妳說說看啊。」州州先生說。

「可是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下午我們不是才談過了嗎?」女人相當疲倦把兩手掏出來蹲下身。

州州先生開始抓頭,很神經質地笑,語氣變得比較溫和,「那妳再說一次啊,我笨嘛,我不懂,妳再說一次。我們重新談談。」

「州州,」女人蹲在木板上看著湖水,「我好累了。」

「我也是啊,」州州先生繼續笑,繼續抓頭繼續踱步,「不只是妳,我也很累。」

「既然這樣,我們就放彼此一馬吧。」

「這樣是妳比較輕鬆,我不會。這樣不公平嘛。」州州先生揮揮手。

「現在這樣,就很公平嗎?」女人說。

「公平啊。有問題我們一起面對,很公平。」州州先生說。

「那是你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

「我的問題?我的問題也是妳製造的。」州州先生像是兩隻手沾滿水似地將它們朝空氣中甩了又甩。

女人沉默了一下,搖搖頭,「是你自己製造的。我有我的問題,你有你的問題,我們各自的問題是各自製造的。」

「喔,喔,」州州先生駝著背抓抓頭又用力放下手,「所以一切對妳來說都很公平囉?」

「沒有什麼是公平的。我並不要求公平。只想平靜。」

「妳不覺得妳很自私很殘忍嗎?」州州先生又開始神經質地笑起來。

「或許吧。」女人說著又陷入沉默,然後起身,說,「可是你也是。」

「我?」州州先生抓著頭笑,駝背的身體有點發抖,「我?我?」

「早點睡吧。我要回去了,明天還要工作。」女人說。

「等一下。」州州先生拉住她,女人反射性地彈開手。州州先生碰觸她使她非常不舒服,從身體裡面冒出噁心感,彷彿她也能夠聞到他皮膚上那些爬行蟲子們的味道般。然而她馬上壓抑住不想讓州州先生發現,「拉拉扯扯很難看。」女人鎮定地說。

「妳幹嘛走?我們又還沒談完。」

「我們沒有什麼好談的了。」女人一字一字地加重語氣說,越說越快,「因為你並不是真的想了解我的想法,你只是想要聽到你想聽的話。你沒有要解決問題,不管是你的問題還是我們的問題,你其實是要人家呵護你關心你抱住你哄你原諒你接受你,你在撒嬌你在耍賴,但是你找錯人了。這些東西,我給不起,也不想給你。因為我累了。現在。我只想照顧我自己。」女人一口氣說完以後堅決地閉上了嘴巴,我看不見她的心情和狀態,只覺得冷酷。

州州先生當然也感覺到了。他受創地感到一陣寒冷,嘴巴被冰封住,以致於臉上的笑容顯得更勉強。說不出話,只有聳聳肩,看著女人在他面前轉身離開。州州先生一直看著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見為止,然後轉回來,對著黑暗的湖面。

我看著州州先生看見了很多東西。我看見他是因為當牙醫,生意很好,每天連續好幾個小時不停的坐在診療椅上彎腰對著每個人的嘴巴工作,才使得原本就不挺直的背越來越駝。我看見他每日每日下班之後的極度疲倦。我看見他回到家打開門,面對房間裡一個已經睡著的背影。我看見他一個人坐在餐桌旁,渴望有人幫他煮宵夜。我看見他不停地打電話給不同的人,訴說許多極為瑣碎的煩惱。我看見他躺在床上卻睡不安穩。我看見他像一張飢渴巨大的漁網,急切地想要網住什麼,包含在懷裡,緊緊緊緊地,感受比他本身更強壯的心跳,比他本身更溫暖的溫度,比他本身更柔軟的質地,可惜他的漁網洞太大,收合起來網不住任何活潑會動的東西。只能任由一切穿過他的身體。

州州先生原本在先前的談話過程中稍微離開了平台邊緣一些,現在,又往邊緣靠近了好幾步。靜靜瞪著湖水。

他們什麼也不懂。那些離開的,穿過的,頭也不回的。我望著州州先生。我知道。他們什麼也不懂。遭受遺棄後一切荒涼,你逐漸發爛,使得身邊的其他人也用盡同情心而慢慢遠離,蟲子們慢慢爬出來,在你身上發出臭味只有你聞不到。世間人的愛都如此有限,你的荒原繼續擴張,在那裡,你的孤絶和憤怒無處投遞,只有自己的回音片片,繼續把一切加乘加大,於是你變得過大且過小,黑暗之心誕生且成長,面對著湖水的黑暗,彼此一見鍾情。你震動了,因為此刻你最需要的是與自身之外有所相通。你痴痴望著湖水的黑暗,隱隱波動就像心跳,砰,砰,另一種活著另一種存在。但是,那只是距離產生的美感,錯誤的愛戀幻覺。他們什麼也不懂,而我們又懂什麼呢?州州先生,這裡什麼也不會有喔。除了冰冷的水之外什麼也不會有的。那些浮動的生物只會讓你覺得可怕和陌生。嗆水的痛苦只是短暫,黑暗卻是永恆。那真的非常可怕。我繼續望著州州先生。我想要展現給他看。就像我曾經試圖展現給其他人看過的那樣。不要再接近。這裡什麼都沒有。當你一接觸到水的溫度,你還來不及多看世界一眼就會被黑暗吞噬。你或許能夠掙扎一陣子,然而如果你會選擇用這樣的方式結束,通常就意味著你的水性不佳吧?你的掙扎將不太容易被發現,因為現在時間真的很晚了,而且水的力量比你想像中的大且有效率。你試圖張開眼睛,但是你什麼也看不見,你發現你自己在一片黑暗的水中,你來不及後悔,因為你被瞬間來襲的巨大恐懼和深深的未知給包圍。水確實的觸感覆蓋在你所有的細胞上,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抓你,然而你卻什麼也抓不到。你繼續吃水,然而你所感覺到的並不是痛苦,而是恐怖。這一切豈不和你原先所遭遇的非常相似嗎?你發現你並不是跳入了平靜的終結,而是無盡的夢靨。就是這樣了嗎?你驚恐地揮舞著無用的四肢,逐漸下沉,就這樣被吞噬了嗎?被這個陌生黑暗寒冷的世界吞噬,那些沒有睡著的魚或蝦或其他你不知道的生物都變成怪物。惡夢裡的恐怖片裡的怪物,在你身邊,你看不見。你不認識牠們。當牠們在黑暗中靠近你的臉,滑過你的皮膚,牠們比你原本所以為的還要陌生和突兀且令人驚駭好多好多。你繼續下沉。這裡是哪裡?這裡不屬於你你也不屬於這裡。如果要結束,你應該要找個你所熟悉的地方,建築物,水泥牆,家裡的棉被味道或者陌生小巷的臭垃圾堆都沒關係。那是你所生長的人類的世界。你不屬於這裡。你從來沒有這麼孤獨害怕。你繼續被吞噬,你繼續下沉。你被世界被人類被你自己遺棄了。你力氣用盡,被水脹滿,失去呼吸的能力,不再揮動,繼續下沉,終於落到糊糊的泥巴裡,卡在石頭之間,永遠地一個人留在這個陌生黑暗的世界中。

這個黑暗是這麼的濃密且有機,自行不斷地蠢動著,以致於你明明知道黑夜過去有白天,陽光照耀著卻無法觸及到你的皮膚和視線。更何況最近都是陰天,雲很多,不太有光線。你看見有漁人在工作,遊客在划船,小孩子的笑聲和學生們胡亂瞎扯的說話聲,以及歐幾桑用擴音器喊著要划船的人請到碼頭旁邊花兩百塊錢就可以的聲音。但是這一切,你聽見了卻又好像聽不見了。因為在這個只收留了你一個人且不再讓你離開的世界裡,你的耳朵被水隔開了一切會令你哭泣或發笑的的頻率。

即使如此,你還是會比較喜歡白天。當傍晚逐漸來臨,你的那日復一日的無助感與恐懼便點滴加深,直到它和湖水及夜色一樣黑。

你的困惑並沒有停止地繼續困惑著,且沒有解答的一天了。

憤怒也是。

恐懼也是。

孤獨和寂寞更是。

看著我。看見我的記憶。看見我的下沉。看見我此時的黑暗我的荒涼。我隔著黑暗使勁張大雙眼向州州先生展現這一切。

然而州州先生卻像是被引誘般地又往前走了一步。他出神地望著湖水,就像其他那些人一樣,就像五年前的我一樣。

我從來就阻止不了任何一個,無論我多麼努力地想要傳達。這些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我已經很用力了啊。我不需要他們下來作伴。那些下來的,沒有一個能讓我我知道他們在哪裡。我感覺不到他們,只能想像他們也各自和我一樣被獨自遺棄在黑暗中。

州州先生已經靠近的不能再靠近了。現在他只差一步。無論是他的腳還是他的心,都只差一步。

我看著他他看著我。他已經看不見別的了。

忽然間,他口袋裡的手機鈴聲響起。

(待續)

台長: 黃小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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