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感冒了。
其實感冒預兆從三天前就有。非常隱約,只是哪裡怪怪的說不上來,彷彿可以感覺到感冒扛著散彈槍在三條街外遊蕩的腳步聲一般,雖然是非常隱約的腳步聲,但卻能夠聽出那應該是感冒的腳步聲沒錯。模糊,且不懷好意地正往我的方向踩踏而來。在那時候,如果有做更好的處理,比方說掛上一塊巨大的招牌警告:「此地無人」或者「再靠近會被消滅」,感冒應該就會改換方向往別處而去吧。
我原本以為我有好好去掛上這樣的招牌,或許感冒有近視所以才沒看見。
然後,在某個神不知鬼不覺得下午,我打破了一個厚厚的玻璃杯。心疼之下,更加完全將感冒的腳步聲給遺忘。
這是被我打破的杯子。杯子只是在洗滌的過程中,由於一時手滑,輕輕地朝流理台倒下,就破了。因為流理台是那種很堅硬的質材。
這就是我很喜歡的那種流理台。看起來非常堅硬的質材我非常喜歡。
來到紐約之後,我已經打破兩個不屬於我的玻璃杯,並且燒壞一只不屬於我的熱水壺。在這裡也就不把水壺被燒壞的德行給大家看了。總之,兩個月內打破兩個玻璃杯並且燒壞一只熱水壺,這樣的行為紀錄,在我而言其實是少見的。真的。不要被江湖上那些黃小貓很笨手笨腳的謠言給騙了。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這幾年下來,我早就不是那樣的人,比起我的朋友V,我的手腳簡直靈活的像隻訓練有素的猴子。
我只是覺得很奇妙而已。我非常喜歡厚重的玻璃杯,非常喜歡如此質材堅硬的流理台,然而這兩者本身很容易產生衝突。為了能夠繼續同時擁有它們,只好改變自己。把原本很俐落的洗杯盤動作改為輕柔。
在那之後我繼續忽略著感冒的腳步聲,昨天晚上赫然發現,感冒已經很確實的抵達我的轄區,侵入防線(也許還一面嘲笑著哈哈真是薄弱的防線啊),並且以我所熟悉的攻擊方式開始逐步向核心推進。
是的。那是我非常熟悉的攻擊方式。感冒總是先將散彈槍瞄準了頭部射擊,於是頭會有點昏昏的,接著子彈開始往下打,於是鼻腔和喉嚨的連結處開始怪怪的,然後就會流鼻水,鼻水由稀轉濃之後就開始鼻塞,與此同時,子彈所造成的昏沉效應將會從頭部開始蔓延到全身肌肉,讓四肢無力,而轉濃的鼻水則在鼻子塞住之後開始變成痰,於是開始咳嗽,散彈槍持續射擊,咳嗽越演越烈,從喉嚨到整個胸腔,從白天到深夜,從可怕的劇咳到斷斷續續拖延不離的偶然咳嗽,如此日復一日,非得等人已然深信此恨綿綿無絕期,感冒才會盡興的悄然離開。
無聊的是,像這樣的戰略,感冒幾乎一次也沒改變過,而且一旦讓它入侵了,在彈盡糧絕之前是不會有停戰之可能的。我所能做的只有側身讓步加速它的通行,以及將那無用的警告標語摘下來,聊勝於無的擋在身上,以此緩解它的散彈槍擊效應。
之所以能夠如此熟悉感冒的攻擊方式,當然是由於我今年也老大不小了,那是來自歲月的經驗累積,並非是因為我很容易感冒。真的。不要被江湖上那些黃小貓身體孱弱的謠言給騙了。的確有一段時間我好像常常在感冒,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早就不是這樣的人了。比起我的朋友巴布,無論眼睛還是肩膀還是脊椎還是腦袋,我都健康的彷彿是剛出生的嬰兒。
一切都怪自己三天前看戲的時候逞能。
那天晚上和L一起去看百老匯今年東尼獎的大贏家Spring Awakening,劇場內冷氣很強,我們兩人都剛好坐在冷氣風口,話雖如此,我,卻是個身帶外套的周全之人,真的,不要被江湖上那些說黃小貓很糊塗的謠言給騙了,的確從小到大我經常在忘東忘西,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早就不是這樣的人了。來紐約的日子裡無論去哪裡,我可都是隨身攜帶一件薄薄的白色長袖外套以防萬一,即使大部分的時候它都在包包裡被壓得宛如廢棄衛生紙般沒有被派上用場,我還是會好好讓它繼續待在包包裡,以免下次出門的時候忘記帶。
不過這是我,很周全的我,身邊的L卻給我穿著短袖短褲和夾腳拖鞋,一付要去沙灘踩水的無知模樣什麼配備也無有。眼看她冷到快從包子變成包心菜,中場休息之後,我便將外套主動拋過去叫她穿上。上半場我穿,下半場換她穿,我想一人分一半的時間來對付寒冷應該就兩人皆無大礙。L在接下來看戲過程當中,還很體貼的問我會不會冷。我當然說不會。說不會也當然是騙人的。冷雖冷,我還是相信自己擋的住,出了劇場趕緊買杯熱咖啡來暖身,想說這樣應該就沒問題。
到家的時候,卻已經開始聽見感冒在三條街外的腳步聲。
洗熱水澡,喝發泡錠,隔天還刻意取消和L一起逛布魯克林的約會大睡特睡,如此,便自以為已然好好將警告標語掛上去了。「此地無人」、「再靠近會被消滅」。三天下來卻還是陸續聽見感冒的腳步聲,然而老實說,心裡卻是沒太在意的。我可是很忙的。在劇場裡頭忍著雞皮疙瘩隨著舞台上的樂團鼓手搖頭晃腦,盡情欣賞了每首搖滾樂曲都極為好聽的Spring Awakening之後,又去看限制級版的芝麻街人偶音樂劇QAvenue,可愛得無以附加,巴布也因為大部分的對話都聽得懂所以看得很開心。接著又去看經典名劇悲慘世界,如願以償,過了難以忘懷的夜晚。
站在劇場門口等待入場時,巴布和編舞家朋友布拉,兩人便一直一直說著他們手中那張悲慘世界十週年紀念演唱會碟片,裡頭聚集了世界各地的優秀表演者們唱的有多好多好,接著,又坐在劇場裡面一面看演出一面低聲說,比較起來舞台上的那些表演者們唱得有多爛多爛,這樣,極盡掃人興之能事外,也就算了,雖然我也覺得唱得沒有很好,畢竟還是一個抱著朝聖心態的觀光客,又是外行人,又沒看過他們謠言的那張精采到不行十週年紀念演唱會碟片,無論如何,我還是能夠以我的方式,享受演出,偏偏,坐在我旁邊的那位德國來的台灣舞者寶貝樹先生,居然在中場休息燈光亮起之後,愣了三秒鐘,說:「啊?還沒結束啊?」
……。
「喔,真的唱得很爛,我頭好痛。」寶貝樹說著還很認真的皺起眉頭捧著自己的頭。
……。
好。好。沒關係。出去抽根煙之後,我再度將自己的心境調整回來,坐回觀眾席繼續欣賞悲慘世界。(悲慘世界欸!悲慘世界欸!!)舞台上的馬力歐坐在空蕩酒吧裡,感傷無限的懷念已死同袍,唱著Empty Chairs at Empty Tables。
寶貝樹忽然小聲問來一句:「欸?啊他怎麼又復活了?」
人家剛才只是身受重傷!沒有死!被男主角扛回家之後就好了!
我沒有時間這樣去解釋,因為忙著拿起外套蓋住嘴巴忍笑,我只但願自己趕快笑完不要再發抖,好不容易,才終於再度回到感傷的情節當中,舞台上馬力歐和柯瑟開始望著彼此的臉,牽著彼此的手,深情款款的對唱情歌,雖然,那個女演員真的唱得不好,我還是能勉力欣賞如此經典樂曲本身的作曲之高明、編曲之美妙,直到,女演員在一個轉音處實在唱得太差,同時,後面的觀眾低聲嘆了句:「唉喲我的媽呀。」
我又低頭開始發起抖來……真要命,我的笑開關一旦在錯誤的場合被打開經常就關不起來,如此費了半天力氣,以極大毅力才終於再度鎮定下來,回到悲慘世界(真的,真的很悲慘),就看那年老臨死的約翰萬強,開始和死去多年的芳婷對唱,接著加入艾波寧的鬼魂合唱,接著約翰萬強死了,舞台上三鬼合唱,聲聲催淚。
寶貝樹先生忽然喔了一聲說:「剛才那個女的是鬼喔?」
……。
沒有辦法,我又趕緊拿衣服蒙臉低頭發抖很久。
我真的從來沒有想過,
有一天我會親身來到紐約,
坐在百老匯劇場,
欣賞世界名劇悲慘世界,
而且笑到停不下來。
話雖如此,各位將來若是有機會來紐約,千萬別因為如此聽說,便打消欣賞的念頭。演出還是很值得一看的,作曲者實在值得令人欽佩。而且那些歌真的演唱起來難度很高。雖然聽說也有人唱得很好,不過那些人對我而言畢竟只是在一張我沒看過的DVD裡面。總之。咳。總之我以後絕對不要再跟寶貝樹先生一起看悲劇了……。
就這樣地我很忙。忙著繼續圈選下一齣戲要看什麼。還因為巴布很可憐的說好想吃肉,所以下廚做了可樂薑雞和香菇肉燥。對。你們沒有聽錯。我做了可樂薑雞和香菇肉燥。不要被江湖上那些說黃小貓不會做菜的江湖傳言給騙了,雖然距離我上次下廚已經過了很多很多年,雖然我得花上比別人多三倍的時間來做同一道菜,雖然做出來的東西好像的確很難吃,不過總之我下廚了。咳。
而且還打破了一個玻璃杯。
不知道為什麼,杯子都已經破了卻一時捨不得扔棄,還偷偷將那只被打破的杯子放在牆壁角落,以免被巴布發現。
(妳又打破杯子了?!)
就是那個“又”字讓種種不實江湖謠言盛行。更何況今年我已經打破一只巴布特地從他家帶到我家的大杯子,所以更難去跟他理論。總之。
謠言謠言不可信。不可信。
總之這顆心沒有餘暇去理會三條街外的腳步聲,於是,感冒終於在我的忽略之下順利抵達禁區,大意失荊州,如今散彈槍已然上膛發出陣陣彈雨。
此刻一面渻鼻涕一面想起,前不久正好看見一則報導,最新謠言,傳說一有感冒症狀,趕緊喝很多開水外加咖啡能有效緩解。
咖。啡。嗎?
……
嗯…嘿…
拿起悲慘世界的節目單當杯墊,翻出明日和人約好碰面的時間地點,打開電視聽著洋基對坦帕灣,多喝幾杯柳橙汁,並且泡煮今日第二杯咖啡。
總之。
總之黃小貓是咖啡狂,這個江湖謠言是真的。你可以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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