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之間的談話再度斷了話題,我猜想不到這樣一個生長在美好家庭中的女生,為什麼會變的如此孤獨,也許是正值花樣的年齡就注定了不再有明天,而決定放逐自己。也或許是父母長年不在身邊,連那麼一點臍帶的牽連,都無法在自己最苦難的時候提供些許的安慰,而自我封閉。當她在聽到我描述自己的家鄉的時候,我可以感受到她些許的振奮,在那刻畫過的冰霜下,有些嚮往,有些激動、也有些失落,如果生命可以延續,她會緊緊抓住這份對家的愛戀吧。
"對了,我剛從樓下上來的時候,剛好遇到郵差在送信,就順便把妳的信拿上來了。"
我把信交給了她,是一封國際郵件的信封,三張大大的郵票,蓋了好大的一個印記。
她的眼神整個亮了起來,像添了油的油燈一樣,足以融化整座冰山。
不過立刻她發現到我的存在,那出現不到一秒的笑容馬上收了回去。
她冷靜的把信打開快讀了一次,好幾次嘴角好像要微微的翹起,卻又被她硬生生的壓了下來。像早春剛吐出一點苞的桃花一樣。再美味的大餐也有吃完的時候,蝴蝶現在卻便成了一個不滿足的老饕,她意猶未盡的把信折好,放進小桌子的最底下那個抽屜,那個抽屜什麼也沒有,只有排列整齊的四封國際信,這該是她第五個收藏了。對於這些信,我除了好奇,還是好奇,一直以為會是她父母寫來的,可是剛剛好像隱隱約約看到信紙上的屬名是什麼 仲凡筆………..。
"你常常來找我,女朋友會不會生氣啊?"
"不會的話,你禮拜六晚上可以陪我去逛街嗎,我父母過幾天可能會回來,我想買套洋裝。"
彷彿是夢境一般,我翻身從床上驚醒。
又是一點烏雲也沒有的禮拜六,早上出了一個很毒的太陽,現在地上正在被夕陽慢慢的冷卻。還沒從床上作起來,早聽到窗外幾隻綠秀眼吱吱的叫著。
幸好小怡今天回家了,讓我可以安心的去赴這個約會。就算是拖那封信的福也好吧,至少這是純純第一次找我陪她出去。
"完了,我竟然睡到這麼晚。"
匆匆的拿出那件我壓箱寶的黃襯衫,記得好像只有去參加婚禮的時候穿過幾次。
配上我的深藍色牛仔褲,想不到還蠻好看的。
台北的鬧區是很恐怖的,特別是在禮拜六晚上。純純提議要去火車站前的新光三越,我只好趕快在密密麻麻的車陣之中,找個空位安放我的小fuzzy。
"今天不能玩的太晚喔,醫院只能讓妳請假到十點。"
"放心吧,我知道啦"
不知怎麼的,我覺得她今天的臉色有些蒼白,一身淡藍色的連身洋裝,步伐卻是那麼的輕快,像是穿梭在人群裡得一隻蝴蝶一樣。也許是我多慮了。
夜晚的百貨公司是耀人的,琉璃一般的地板,反映成一條條乾癟癟的影子,地上頓時多了千百條影子在蠕動,真是怪異,又說到那透明的櫥窗,一張張天價般的標籤,老是教我不寒而慄。都市人還真是奇怪,有空沒地方去,就喜歡跑到這種宮殿式的地方來閒逛,逛了兩三圈之後,也買不到一兩件東西,就算買了一些東西回去,還不是要叫貴叫個老半天。反而把這麼一棟窄窄的宮廷擠的水洩不通,大概是喜歡感受熱鬧吧,大家漫無目的的走來走去,還真是有志一同。
今晚月色特別亮,大概沒有人不注意到這裡多了一隻蝴蝶吧。
果然沒錯,才剛到一樓,就被攔在專櫃前面。
"這位小姐,妳長得很漂亮喔,只可惜不會打扮,我們公司現在正推出很多產品,還會免費教妳如何化妝喔。"
純純像是一隻蝴蝶飛進了毒蛇猛獸橫行的叢林裡一樣,行人、專櫃,千百隻眼睛都不時的在補抓她飛行的軌跡,也許是今天的心情特別好吧。才會在每個櫥窗前面飄來飄去。
"這件連身的套裝很適合你喔,其實妳穿粉紅色也是好看的麻。"
好不容易走到目的地,立刻吸引了老闆娘的注意。
早料到今天沒有用的到我的地方,可是她竟然連買衣服也不向我徵詢一些意見,好像老早就想好了要買什麼樣式,什麼顏色一樣。其實我不是真的要她聽我的意見,就算是敷衍我一下也好啊。好歹我也陪了她這麼久。
"好看嗎?"
"好看啊。",她終於開口了,但我猜她早作了決定。
好不容易從那間小窩中鑽出來,我們沿著滴著冷氣水的街旁走著,突然,她停在一塊很大的落地窗前面。禮服、結婚禮服、純白色的新娘禮服,鑲著一頸流星般的鑽石,在玻璃窗後面閃耀著。
純純笑了,她第一次在我面前自在的笑,沒有壓抑的笑,那是一顆剛現世的璞玉,如果我能飛到月亮上的宮闕,也許有機會再找到一顆,那樣潔淨,那樣的細緻。
鑽石,高貴的象徵,被包裝展示的鑽石更是閃亮的驚人,但是她的笑可以蓋過這整條街上的鑽石,像反射出海浪上的徐徐光芒,不猶豫的掉滿整片蔚藍的沙灘。我不禁看的出神。
"這件禮服很漂亮喔,以後妳結婚的時候就穿它吧"
以後,我好像用到了不該用的字一般,把純純從最高的山頭很很推下。
她的嘴角緩緩的收起,有點顫抖,也有點像抽蓄,如果你盡情打罵一個愛哭的小孩,或許可以叫他閉嘴,叫他忍著痛不去哭泣,但他絕不會像純純現在這般的難受。
我懊悔極了,如果她現在叫我割下一塊肉來,我會毫不猶豫的給自己一刀。
純純低頭不語,默唸了一句以後之後,竟然雙腳一軟,倒了下去。
古老的青銅器,像極了現在純純的臉,被掩埋了千年以上的青色。
我看見她的臉由青變白、慘白、窒息般的慘白。
如果聯考落榜是我一生最大的痛苦,那麼這個等待純純醒來的夜晚,比落榜更難熬上一百倍。
點滴依舊慢慢的低,低進妳那輕薄的體內,多希望它能玩全的被吸收,化成奇蹟。
野狗的叫聲此起彼落,我彷彿可以分辨有幾隻狗,幾隻在街頭,幾隻在街尾,台北難得這麼安靜過。
月光怎麼不照一點進來呢,我坐的位置好暗啊,讓我快要看不清楚妳的臉,我每隔五分鐘就要看一次她的臉,雖然我知道那樣沒有什麼用,但是我多怕妳就這樣從我手上蒸發。
是的,我好怕,怕就這樣結束了短短幾個禮拜的相遇,妳是我的第一個病人,妳雖然是我的工作,但我卻在妳身上投下了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感情…..。甚至妳先前的冷淡,都還讓我一直介意著。
是月亮被遮住了嗎?怎麼覺得突然暗了起來,我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如果這是妳和死神搏鬥最重要的那一刻,讓我飛身檔在那把鐮刀前面吧。
多麼懊悔、多麼懊悔啊,回來才聽護士說,妳最近有點小感冒,我竟然沒有詢問清楚就把妳帶了出去,妳走了那麼久一定很累吧,一定是身心俱疲,很想找個椅子坐下來。我竟然還用一句話刺傷了妳,絕情冰冷的刀啊,一刀刺進了妳的小腹。
妳已經沒有抵抗能力了,我應該替妳擋掉病毒才對啊,為什麼我卻扮了死神的角色。重重的,我搥了一下頭。
狗不再叫了嗎,他們是累了,還是睏了,應該已經很晚了,為什麼我還不想睡呢。
對了,一定是今天出去玩太興奮的關係,下次帶她出去玩,可不能玩太晚。
下次、將來、以後,這些字太粗糙了,以後得提醒自己不要再講,我又講以後了,真是該打。狠狠敲一下自己的腦袋,當作懲罰。
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在妳身上下了那麼多感情,妳就像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我最看不慣的啊。是病魔給了妳惹人憐惜的特質,還是我天生就不懂拒絕別人的折磨。也許是一開始立了太大的志向,要陪妳走完這最不燦爛的一段路,才會一再忍受妳的冷淡。也許是吧….。
突然一陣喇吧聲,可惡的響徹開來,不知道會不會震動到身旁的點滴,連輕輕走動一下,都怕會使那根三腳的點滴震動,何況是那陣惱人的喇吧。
點滴依舊在滴著,吸收了這麼多的養分,妳應該可以醒的過來吧,別忘了妳是有希望的啊。妳那雙明亮的瞳孔曾經那樣吸引著我,像兩團星雲一樣,數億顆的貝殼高掛在我的頭上,不停的轉動著,忽明忽暗、忽明忽暗,引導我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陽光在次灑在我的頭上,從來沒有這麼溫暖的感覺,就好像被神輕輕碰了一下。
我微微爬起身,才發現自己扒在床邊睡著了,而妳,早已經睜開眼睛對著我笑。
白牙,像網,補抓著清晨的喜悅。
一時之間,竟然又找不到適當的詞來開場白,只好說
"我去買早餐,要吃什麼嗎。"
再不走,視線就會越來越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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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你和那隻蝴蝶出去逛街摟,怎樣,感覺不錯吧。"
原來是阿強提著一包滷味走進寢室,我們當然毫不客氣就吃了起來。
"沒有啦,不是你想的那樣,其實我蠻後悔的啦,害她大病一場。"
"又不是你的錯,所謂日久生情麻,她一定是愛上你了,才會生病也要跟你出去。"
"不可能的啦,而且我說過我不會愛上她啊。" 不可能的,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你幹嘛那麼死腦筋勒,她長得那麼漂亮,把起來當個小老婆也不錯啊。以防.."
"什麼?"
"沒什麼啦,要不這樣好了,你不把,那我來把好了,呵呵,不要浪費了。"
這算哪門子餿主意啊,真是的。
"拜託你正經一點好不好.."
"好吧,那請問你們最近進展的如何啊,有沒有推心置腹、肝膽相照、生死與共的感覺勒?"
一大串成語外帶一抹奸笑,這算哪門子正經啊。
"沒有那麼誇張啦,不過從那個晚上之後,我們的關係明顯的改善許多,不會再尷尬的不知道要講什麼了。"
阿強若有其事的點點頭,好像是校長要頒發給我榮譽獎章一樣。
"她現在也會在我面前笑了。"
"笑?" 阿強好像對於我把她的笑當成金礦的舉動,有點吃驚。
"那他笑起來一定很美了喔。"
"嗯,很美啊,美的就像…."
叩、叩…..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我的沈醉。
"請進。"
"你前天晚去哪裡了?"
小怡還沒進到房內,聲音就像雷一樣打了進來。我已經可以感受到冷氣團的壓力。
"我還有作業,我先走了喔" 阿強逃離的時候,還不忘用食指在脖子上劃一劃,對我比個割頭的手勢。
"我陪純純去逛街。",我毫無愧疚的說了出來。
"純純,叫的倒好聽,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陪我的時間比那隻蝴蝶還短?"
"對不起,我不知道妳這麼介意,我會補償妳的。"
"介意?我不應該介意嗎,你出去玩的時候有沒有考慮到我啊?"
我知道她現在正在氣頭上,我打算把一切強忍下來。
"小怡,妳不要再吃醋了好不好,我說過那只是我的工作,我是不可能會喜歡上她的。"
"我吃醋?對,我是吃醋,我要你立刻把工作換掉"
局面越來越僵了,原本坐在桌前讀書的阿齊也趁機溜到別的寢室。我開始有種想要反駁的衝動。
"這樣不合理吧,妳可以整天和妳那些學長打情罵俏,我為什麼不能有我的工作?"
"我打情罵俏,劉育仁,你把我當成什麼樣的人啊。"
我又說錯話了,真是該死,為什麼每次我都會說出這麼沒有大腦的話呢。
看著小怡黯淡的低下臉,我的心好像有成群的蜜蜂在叮一樣。
"對不起,我….."
只見小怡轉身跑了出去,碰的一聲甩門聲,震憾了整條走廊。
我不思索的追了出去,跑著,踏著沾滿露水的短草,追逐即將著飽受乾旱的小河,在昏暗的路燈下,緊緊的將她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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