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放棄;不強求!用身體寫論文的簡玟橞
「這麼多年了一直反反覆覆地磨練,自己也一直不斷地進步。」
十六年前,乳癌在台灣社會還沒有受到重視,罹患率也不是那麼高。當時三十二歲的簡玟橞,還是個年輕愛美的少婦,卻發現自己得乳癌,除了娘家的親人之外,她沒有讓其他的親友和同事們知道。甚至在化療期間她仍戴著假髮持續工作;連勞保的申請,也都是自己去辦理,小心翼翼地深怕被別人看出來。玟橞回想那段時間,真的是鴕鳥心態,好像在意的只是外觀的改變,極力地想掩飾。擔心別人異樣的眼光、過度的關懷,還怕別人會提供太多善意的偏方,這是她向來排斥的。玟橞心想:我還好,我還能工作啊!治療後就會痊癒,應該沒什麼大不了。
三十二歲正值人生的黃金時光,事業正衝刺,還有家庭要照顧,小孩也才上幼稚園。她感覺體力還不錯,還曾一度懷疑:會不會是醫生弄錯了!不過玟橞笑說:「體力好是沒有標準的,因為我是那種衝勁十足,很有韌性的人,一直會忍耐,一直會去勉強自己。」六年後第一次復發,玟橞才知道原來這個病症是會復發的;乳癌也可能威脅生命、是一件很嚴重的事。她說:「老天爺已經提醒了,但之前還不懂得要重新規劃生命,這是咎由自取,也是對我的當頭棒喝!」
玟橞復發後,先生也把工作都結束了,陪著她做治療。玟橞不忘開先生的玩笑:「他是放棄了他原來的工作,轉換跑道當看護義工。」也是在那個時候她接觸了乳癌病友團體,發現有很多人跟她一樣,受一樣的苦,她開始逐漸地開放自己,不再躲藏。玟橞說:「離開了工作職場,總是想自己還能做些什麼?還有什麼殘餘的價值?需要體力的工作又不行,可能靠嘴巴說說話還可以。」所以玟橞考慮了自己的體能和興趣,先是受訓成為「家服中心」的輔導員志工,讓玟橞重新肯定了自己的價值,對於後來她投入病友團體的工作也很有幫助。
八十七年長庚醫院和一群病友姊妹,終於也成立了「向日葵關懷聯誼會」,玟橞是創會會長,她說:「向日葵是改變我、影響我最深的關鍵。」團體成立後,志工們需要去瞭解更多的醫療新知、學習關懷的技巧,以提升服務的品質;籌辦志工培訓、與其他團體的交流,都需要把自己展現在眾人的面前。不捨與自己相同境遇的姊妹在黑暗中摸索,讓原本個性拘謹、自我封閉的她,勇敢地站出來。
玟橞八十五年第一次復發後,每三年就面臨再度復發,而治療的過程又要重新來過。九十一年復發時已不能再做手術治療,九十二年發現肝轉移,這四年來一直持續在接受化療。長期需要化療的原因是:她一段時間就會復發,或是產生了抗藥性,所以要不斷地更換新藥。玟橞說:「別人對化療藥物避之唯恐不及,我卻是自己追著藥跑。」因為有些藥還在實驗階段尚未核准上市,醫生提供了訊息,藥廠也願意提供,但要病人自己向政府申請,有一回她還接到藥政司主動地善意詢問,瞭解病人是否知道他所用的是怎樣的藥。每次換新藥,她都和醫生作充分的溝通,包括瞭解藥的特性和會有的副作用,且表明是自己願意接受的。關於現在所用的標靶自費用藥也有個故事:當她才用了第一劑,美國就報出有十四個死亡病歷,醫院馬上暫停供藥,經過與醫師徹底評估,最後還是決定繼續使用,但藥的來源及調配、注射等等問題都需另外解決,因需配合藥物時效,她主動聯絡藥廠代表、醫院化療室工作主管等。玟橞說:「過程中我接觸了很多人,包括認識和不認識的人都在幫我,最後終於順利在醫院治療。我想表達的是:自己一定要積極爭取,別人才會幫你,沒有人會願意幫一個被動或想放棄的人。」復發後的治療報告、用藥劑量、檢查項目時間,她都自己做筆記,因為台灣的教學醫院門診量普遍都超過它應有的負荷,醫生們都非常忙碌,玟橞說:「像我的病歷是厚厚一大疊,每個病人的門診時間只有兩三分鐘,病人如果能自己做功課,還可以提供給醫生,讓醫病關係更良好。」曾經在青黃不接的等藥期間,為之前的努力還是失敗而沮喪不已,待在家裡難免會胡思亂想,她不想讓負面情緒淹沒自己,決定不如以旅遊代替等待,即使只有一星期的空檔,她與先生去日本散散心,免於自己掉入死胡同裡。有一回她真的累了,不但是身體累了,心也累了,快沒有動機再支撐下去。她說:「趁現在我還走得動。我很想到極地去看那永晝的大自然奇景,它對我有很深的意義。」於是她向醫生請了假,長途飛行完成了這個夢想,當作給自己的獎勵,再重新接受治療。
這樣長達十年的復發生活,她笑說:「那仿單上副作用的說明,都是為我而寫的。」因為所有可能會出現的反應,她一項都沒有少:曾經嘔吐到只剩膽汁還是吐,只好半夜掛急診;手腳刺痛得像有千萬隻螞蟻在叮咬;「爬」樓梯真的是用爬的;在一月的寒冬裡,藥廠卻送給她手腳用的冰枕,以減輕不適;脫皮時常常因為疼痛而半夜醒過來;也曾因白血球過低而感染,想進一點流質食物,要先把麻藥噴在喉嚨,然後利用這十秒鐘的時間,趕快進食。有幾次都是在鬼門關把命撿回來的,出院時先生向護士要了她用過的點滴瓶,問他要做什麼?他說:「這些是我老婆的救命恩人,要帶回去供起來。」玟橞說:「他大概也受到很大的衝擊。」這樣辛苦的日子,如何能熬過來呢?她還是笑說:「韌性是我們癌友最大的本錢!應該好好堅持在治療上。」
生病久了,觀念會隨著病情漸漸改變。玟橞說她現在很容易滿足,只要每周白血球及格,還有藥可以醫就心滿意足了!她知道醫療科技也有極限,所以她不會做無謂的治療,只是堅持「不放棄;不強求!」十六年來她的病歷如山,住院、門診、檢查、治療,反反覆覆的過程和起起落落的病況,她的病歷已被貼上紅色標籤──教學病歷,玟橞說:「我用身體寫論文、記錄化療史,或許也算是貢獻吧!我的身上已裝滿了太多化療藥物,實在沒有空間再裝那些挫折的回憶,所以寧可為自己尋找一個撐下去的理由!」
玟橞能這樣一路走來,除了她堅強的性格、先生無悔地付出,還有「向日葵」這一群比姊妹還親的好朋友對她的呵護和關懷。她說:「姊妹們心疼我作化療的不適,常搶著幫我提重物,而忘了她們自己也是病人,讓我非常感動。」玟橞有時也不敢相信:以自己這樣不適的身體,竟然還能每週在醫院裡做志工服務。尤其是當許多跟她相同疾病的姊妹,有人病情加重、有人往生了,這些衝擊對她而言都是一種自我的挑戰。玟橞說:「每當我看到受苦絕望的病友想放棄治療時那張焦慮哭喪的臉,因聽到我堅持正規的治療,已經經歷了十六個年頭。我抗癌的見證,讓她們重拾信心、露出了笑容,我就知道這份工作是老天爺賦予我的使命。」助人的過程讓玟橞體會到自己承受苦難的意義,是這份大我的信念,鼓勵她以更大的勇氣去面對所有的磨難,她知道這一切都是有意義的,只是真的太辛苦了!
從服務的過程中,聽了很多病友的故事,可以說是看盡了人生的酸甜苦辣,玟橞都會投射在自己的身上,作為自己的借鏡。當她看見一位非常疼惜妻子的先生,因為要隨侍在側地照顧妻子,而不得休息、心力交瘁,已到了不知如何是好的地步。玟橞有所感觸,自省到也要留給先生屬於他自己的時間。玟橞的先生是一位熱心虔誠的佛教徒,原在佛堂當志工,後來因為玟橞也加入了醫院的志工隊,服務的對象就是癌症病人,夫妻倆有了共同的話題,更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先生除了照顧她,還有另一個生活的空間;她則會和她的「六人八奶」姊妹淘去吃飯聚會,彼此增加不同的生活樂趣。玟橞說:「有算命的說我四十歲後會賺很多。但因復發讓我們夫妻倆都放棄工作,口袋越來越空,如何賺很多?我現在終於明白,因為擔任志工,讓自己收穫很多,口袋賺了很多愛與謝!」所以玟橞非常鼓勵病友:身體可以負荷的時候,應該多從事服務的工作,除了對身心的助益,還能肯定自己的存在價值。
很多病友都很關心癌後要如何吃,可能把大把鈔票及時間花在這上面,花了很多冤枉錢,也沒有得到預期的效果。她說:「我真的很想呼籲:吃絕對不是最重要的因素,我的醫生告訴我:『防癌飲食要從小做起,現在做是來不及的!』影響病情最顯著的反而是心情,要有正面思考才能有繼續治療的動機,有好心情才能跟自己的細胞和平共處。」
回想十六年來的生活,孩子是她最大的動力,先生是她最大的支柱。「我捨不得先生孤單、捨不得孩子還沒有完全成長。」發病時兒子才讀幼稚園,現在他已經上大學了。玟橞說:「兒子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成就。不是因為他上大學,而是在他的成長過程中:不管是他還需要照顧時,或是叛逆期,我都沒有缺席。如果我沒有忍耐種種的痛苦而放棄了治療,就看不到他今天這個階段。」不過玟橞有時會很想對兒子說聲對不起,因為擔心自己會離開,貪心地想要兒子學習獨立,更希望他能健康優秀,所以總是用最嚴苛的標準要求他,一直到這兩年才突然有了領悟,要和兒子像朋友一樣地相處。玟橞說:「可能是活在倒數的日子吧!才能體會到要更加珍惜!」
這一次藥力又失效了,再換的藥又會讓她頭髮眉毛都掉光,玟橞想:也許我再也不能回到現在的模樣了。所以興起了去拍沙龍照的念頭。原本男人對這事兒都不太感興趣,家裡的兩個男人最後都依了她。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生活。為了拍照,從討論時間、穿什麼衣服……到看照片裡的彼此,一家人又有了凝聚力。玟橞笑說:「開始不大願意的先生,還高興地拿給別人看。更有趣的是:他還拿出從前的結婚照比照一番,說:『果然還是老了許多。』」這一次愉快的經驗,讓玟橞想鼓勵大家:一段時間就與家人一起拍個「全家福」,留下美好的的回憶與紀念。
「夫妻的相處是最難的一環,對小孩或外人我們都還會客氣三分,對另一半常常都是不假修飾。」就她擔任志工的心得:「有些癌友的婚姻觸礁,並不是先生嫌棄她,而是覺得自己已是病人,不喜歡先生碰她。有時希望被當成病人,想要先生服侍;有時又希望被當成正常人。常處於矛盾的心態加上外型的改變,而失去了自信和安全感,以致亂發脾氣或是遷怒他人,導致關係變壞。這樣的情形是生病的人自己要省思的。」但玟橞也說:「病友是否願意繼續治療、繼續忍耐,好像都不是為了自己,大部分是來自家人的支持,尤其是親密枕邊人的態度是影響最多的。」原本個性很壓抑的玟橞,覺得這或許是她一直復發的原因。生病這麼多年,現在的她觀念都改變了,雖然這是用很大的代價才換來的,不過她卻認為現在真的快樂很多,過去三十幾年所學的,都沒有這幾年多。她說:「先生的宗教觀念也教導我很多。如果往生,該如何處理?不急救、不發訃文,穿哪一套衣服?哪一張作為遺照?……我們都討論好了。」最後她說:「這是老天要我忘了過去汲汲營營的日子,放慢腳步去欣賞大自然,感恩身邊愛我、幫我、關懷我的人。為什麼會得癌症?抗癌或與癌和平共處,已不是我現在要思考的問題,或許生涯中未曾規劃罹癌這件事,但老天卻給我機會學習死亡,給我時間準備死亡,即使走得辛苦,卻已了然無憾!」
簡玟橞用藥記錄
79.9 OP + CMF 9次
85.8 OP + CAF +Tamoxifen
CEF
88.4 OP + Taxol } +Arimidex
R/T 28次 Cisplatin }
91.5 Taxotere } +Aromasin
Navelbine }
92.3 Xeloda +Femara
92.12 Gemzar 自費
Navelbine
93.12 Lipo-Dox 自費
94.2 Lipo-Dox }
Herceptin }
94.4 Navelbine }
Herceptin }
Xeloda }
94.9 Faslodex英進口
95.2 Taxol }
Avastin 自費}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