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清晨,陽光淡淡的。
有多少雙疲憊的眼睛徹夜未眠?
看著穿過透明玻璃洩進屋內的光線,內心得到一絲安全感。
闔上眼眸,入睡。
一覺醒來,生活反本還原,
是眾人所希冀的。
可惜現實往往不能盡如人意。
惡夢依然,
如影隨形。
耕司發動引擎,車身震動。
傷口包紮完、服下止痛藥,身體似乎恢復許多,車身震動時,後腦已不會感到疼痛。
離開診所後,二人回過頭處理屍體,原以為挖一個四人份的大坑洞是件苦差事,沒想到準備動手時,意外在舊倉庫附近發現到已經挖好的現成大洞。尺寸裝三人剛剛好,勉強塞的下四人,坑應該是舅公昨晚事先挖好的,只是他應該沒想到,辛苦挖出來的,就是自己未來要長眠的墓穴。
合力搬移屍體,填平黃土,過程多舛的埋屍計畫宣告完成。
雖輕鬆了一個步驟,但完工時仍然是體力透支,累垮的兩人躲回車上淺眠一陣,清醒後東方已白。
車門打開。
借用舅公家浴室,沖完澡、洗去狼狽,換上一身新裝的小昏恢復為俏麗少女,她鑽進車內,說道:「嗯,這件新襯衫你穿起來不錯嘛。」
「是啊,只希望別再弄髒。」耕司替那件深埋於地下的染血上衣感到惋惜,而小昏身上穿的也是自己的衣服,男生T恤給女生穿起來也頗好看的。
「啊……」小昏伸個懶腰,「事情處理完了。睡個覺起來,感覺昨晚的事很不真實耶,就像夢一樣。」
聽到這句話,耕司忽然欣羨起經歷這種事後,還能安然入睡的小昏。
「嗯。」耕司本想一語帶過,可是又想到,從解決舅公後到現在,和小昏在診所、車上、埋屍時幾乎都沒什麼交談,小昏一定是想替自己打氣,才會故作開朗吧,若自己仍是一臉要死不活,她會非常失望且擔心。
要提什麼話題好……
其實自己對於小昏昨晚如何從房間甦醒,安然逃至豬舍的那段經歷十分好奇,但現在提也不是時候,小昏好不容易展露笑顏,講這種事會勾起她的不好回憶。
想不出好話題,那麼,乾脆直接帶入主題。
「事情還沒完,接下來……」耕司話才說一半,便被小昏打斷。
「接下來是要回家嗎?」小昏問。
「不,我想去高雄。」
「啊?不回家嗎?為什麼呢?」小昏語氣不算驚訝,沒有那種聽到不合理腦筋急轉彎答案時,大呼不合理的口氣。
耕司歪著頭思考,說:「這個嘛,只能先用一言難盡這成語來回答你。」
「先送你回家,然後我搭火車南下好嗎?」耕司問。
「欸,都認識我那麼久,還說這種蠢話。」小昏,「你是N極我就是S極,黏在一起,分不開的。車嘛,就跟我爸借久一點囉。」
小昏果然不是普通少女,思維模式令耕司無法捉摸。
「啊?真的?」
「懷疑啊?走啊,高雄就高雄,反正路途遙遠,你的一言難盡再慢慢長話短說就可以了。」小昏手指前方,喊著:「出發!」模樣就像個準備去郊遊的活潑女孩。
「好吧,等我整理出個表達方式再慢慢說好了。有你在身邊我也較放心……」耕司踩下油門,準備南下。
…
…
…
鼎為像個無頭蒼蠅,開著車在市區亂晃。離開家門沒多久,他便停車在路旁打起瞌睡,所以根本沒前進多少。
或許不該用無頭蒼蠅稱呼他,鼎為是有目標的,只是還沒決定好目標是台灣五大山脈中的哪一座山。
「一二三,到台灣,台灣有個阿里山,那我要去哪座山。」他哼著自創小調,努力思考究竟哪座山適合躲藏。
回想起國中地理課時,老師曾說過泰山是一座好山,因為登泰山而小天下。而泰山在記憶中,地處台灣最南端,山下有美麗的海域及珊瑚礁,為著名避暑勝地,要不是沒上高中,說不定還有機會去泰山畢業旅行勒。
「嗯嗯,去泰山好了。聽說泰山特產仙草蜜,喝了退火,說不定屁股上的痘痘還會因此消去。」鼎為開心地自言自語。
他決定好目標。
方向盤一轉,往高速公路方向駛去。
…
…
…
風景向後飛去,眼前車輛並不多,一路順暢。
耕司往身旁一望,小昏已經熟睡。
是物極必反的關係嗎?徹夜未曾好好入睡過的身體竟格外地有精神,疲憊隨著車子前進而被拋出,越開、精神越好。
只希望這不是迴光返照。
之前雖然有小歇一會,但只要一閉上雙眼,令人不堪的畫面就隨即浮現,像台失控投影機,無論如何努力,畫面關也關不掉,小惇、植二、舅公,三人死狀如藤蔓般緊緊纏繞住耕司,由不得他片刻喘息。
既然現在有精神,耕司也不打算把精力放在無謂的痛苦回憶中,拉回現實面,他思考著未來。
昨夜,耳畔傳出說話聲,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先前那些噪音,就好像是為了這次的對談而準備。
舉例來說,就像基地要發射通訊電波給一艘迷失航道的船,而在通訊前,需要做些尋找、調頻動作。
那些雜音,便是這樣來的吧。
當基地尋找到那迷失航道的船時,對船長說了幾句話:「疑惑嗎?這不是幻覺,是我在和你對話。不需懷疑,想知道真相,就照我的話去作,時間有限,耕司,快往高雄市去,路上我會再和你連絡。」
語調平和,是個少年的聲音,耕司相信這不是幻覺,是某人用特殊方法給他的訊息。
在診所接受治療時,耕司猶豫,究竟要不要照那人的話去作,仔細想想,自己的確就像艘迷失航道的船,待治好傷,可能就是躲回小昏家,然後等著變成刑人、被刑人追殺。
這訊息一定有什麼涵義……
「試一試吧。」當時躺在手術台上的耕司對自己說道。
於是,情況就如現在這樣,耕司駕駛著車,往未知目標筆直前進。
他亦滿腹疑問。
充滿不安定要素的未來,究竟會演變至何種地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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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南下,鼎為通過楊梅、湖口二收費站,心想大概還要通過六七個收費站才會到達泰山收費站,只要過了泰山收費站,傳說中的泰山就不遠了
忽然,他想起自己竟然愚昧的沒攜帶電腦出門,明明哥哥房間有台筆記型電腦呀,在山裡要是收不到資訊,等到哪天刑人已經消失,大家正夜夜狂歡時,自己卻還在山上當山頂洞人捉魚打獵,陪排球威爾森說話。
算了算,原先自己擁有的一千多塊,加上媽媽給的一萬,撇開生活費不算,要是一萬一能夠買到筆記型電腦,那老爸不就變兔子了。
恨啊,沒拿到老爸的遺產,怎麼買筆記型電腦!
不如效法小時候讀過的水滸傳兒童版,裡頭一百零八條好漢中,猶記得有個傢伙叫做梁山伯的,下山時搶了個南蠻美人叫做祝融夫人,沒錯,就是搶,沒錢買就用搶的。
鼎為竊笑。
…
…
…
沉溺於深思中,耕司不知不覺過了員林收費站。
也因為集中精神緣故,音響播放的廣播節目內容他也沒聽進耳裡。
他重頭整理數天來的一切,從毫無頭緒中發現一點,就是刑人事件開始後,自己的思維模式彷彿被制約。
以一探楓糖樹網站這例子來說,要是以前的自己,沒有萬全準備和深思熟慮前,是不會行動的,而當時的思維已完全一反常態。
是多心嗎?
人本來就在應付不同事件時會產生不同的應變措施,冷靜、沉著的自己可能也只是在既定印象中的自我限定,在環境所逼下,容易受到破壞。
進行著跳躍式思考的耕司忽然想起,高中時某堂課,老師提到「淺意識廣告」這課外名詞,讓當時正呆呆望著窗外看小鳥的他頓時起了興趣聽講。
※淺意識廣告:在淺意識之下訴求的廣告。在電視或戲院的銀幕或廣播等,已不可能認知的速度或音量送出訊息,為購買行動提供充分刺激的廣告。一九五七年,美國的J‧畢凱利公司和普萊塞斯及依庫衣普曼公司,同時發表了這個方式的實驗結果。根據實驗結果發現,如果在三千分之一秒至二十分之一秒間,在節目進行的畫面中,每隔五秒讓廣告閃現的話,觀眾雖無法看到及意識到,但會留在意識中。其結果是,爆米花的營業額提升五成,可口可樂提升三成。其後,FTC(聯邦通商委員會)指其牽涉倫理性的問題,採取禁止措施。
淺意識廣告能夠在人類不自覺的情況下,將所想要達到的目的植入人的淺意識中,因而影響其行為。
在考慮埋屍地點時,第一時間內,舅公家的影像便清楚浮現於腦海內,就算萌起「啊,不好吧,還是去別的地方埋。」的念頭,也只是稍縱即逝,而往舅公家前進的執著逐漸膨脹。
嚴格來說,連去病房探望有田、挖出右臂密碼、前往高雄、殺死小惇等,都是「想」與「做」一氣呵成,宛如喝醉酒時,思考與動作皆為一直線的感覺。
淺意識已被某種東西影響,導致思維被控制?
是巧合?還是自己太穿鑿附會?
……換個角度想想,若在所有電視台撥放帶有殺人畫面的淺意識廣告,這樣不就有催眠術中集體催眠的效果,那麼,再結合某種「暗示」來加以啟動,刑人就這麼出現了。
「嘖。」耕司搖搖頭,還真是天馬行空的假設。
匹然,一個畫面浮現,耕司差點因吃驚而踩下煞車。
電腦……程式……
險險忘卻名單上還有林鼎為這個人,照時間推算,林鼎為距離成為刑人只剩兩小時,但兩小時後僅代表「啟動」,啟動後應還有緩衝時間,畢竟要追上從中壢南下移動的自己,刑人肯定也需花費一番功夫。
車上只備有從家中搬出的主機,螢幕還留在家裡。沒有放台筆記型電腦在身邊確實不便,若短期內無法返回中壢,得要準備一台筆記電腦在身邊掌握情報,而且,程式這個有利武器的功能尚未完全摸透,還須徹底研究。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還是應付即將到來的危機,兩個小時很快,必須在這之前先想好應變對策才是。
…
…
…
鼎為打著呵欠,頭一左右轉動,就發出嗶嗶剝剝的聲音,他一直維持著相同姿勢開車。已連續開了四小時車的他,精神逐漸不濟。
這時,眼前車量逐漸增加,沒多久,已身陷車潮之中,時速也從一百公里降至不到三十公里,車速越慢,他的心情也越見煩躁。
鼎為開始嘴碎表達不滿,口中唸唸有辭,試圖效法摩西渡紅海,以三字經、別人父母的性器官等咒語讓眼前車潮一分為二,好快速通過,前往聖地泰山。
這時……
…
…
…
上午十一點。
兩個小時過去,離目的地高雄只剩一段距離,睡飽飽的小昏在這中間漸漸甦醒,和耕司談起那「長話短說」的話題。
聊到一個段落,搞懂事情始末的小昏亦贊同耕司作法,也接受那「念力電波」千里傳音的科幻說法。
「哇哇,廣播中講的新聞還真嚇人。」專注於廣播節目的小昏開口。
「想找個音樂節目聽來放鬆,沒想到卻轉到新聞,越聽越毛。要換頻道聽嗎?」耕司伸手至音響前。
「等等!」小昏拉住耕司的手。「你聽,新聞上說出現連鎖車禍的路段,不就再前方不遠處嗎?」
耕司看了看路牌,的確,再開一段路便會遇上,他提醒自己要放慢速度。
算算時間,目標為自己的刑人差不多啟動了,可是對策仍然為空白。
不經意地往後視鏡望去,一輛銀色休旅車緊貼在後,耕司察覺有異,正打算加快行進速度時,後方來車已急踩油門撞上。
受到衝擊,車身震動,車廂凹陷。
安全帶讓向前傾倒的二人不至於飛出車外。
「天啊!怎麼回事!」小昏叫道,她已完全清醒,睡意散去。
「應該是刑人來了,來的好快。」耕司沒料到自己竟失算,刑人動作比預期還快。
油門急催。
時速來到一百四十公里,僅拉開一點距離,無法甩不掉對方。
耕司心裡有數,再過去就是車禍現場,速度不行再快了。
稍微放慢速度,以蛇行迂迴前進。
「坐穩了。」此時車道上除了黑色MAZDA與銀色休旅車外,只有零星幾台轎車,耕司打算就在此地收拾對方,無計可施之下,殺戮才是脫險捷徑。
「把十字弓拿到前面。」耕司命令道。
「把箭矢裝上去。」
小昏連忙照作。
銀色休旅車再次加速,往前追撞。
耕司方向盤一打,往左急轉,躲過撞擊。
休旅車已和MAZDA平行。
「搖下窗戶。」
小昏按下按鈕,打開車窗。
「好……」耕司左手緊抓住方向盤,右手舉起十字弓。
「低頭!」
小昏縮起身子,板機扣下,箭矢往敵車撲去。
雖是命中,無奈對方車窗玻璃堅固,只造成些微裂痕。
「再裝箭!」
銀色休旅車逼近,緊貼MAZDA,將MAZDA擠至分隔島,車身與護欄摩擦,擦出點點火星。
「這次由你來射,瞄準輪胎攻擊。」耕司將十字弓交予小昏,改變戰術。
「我來?」
「對,射擊!」
小昏雙手顫抖,不曾有過射擊經驗的她努力瞄準對方車輪。
咻一聲地,箭矢擊中柏油路。
「啊,怎麼沒中!」小昏尖叫,「可惡。」惱怒的她一把抓起六支箭矢,徒手往輪胎扔去。
想當然爾,六枝箭就這樣浪費掉。
「你在幹麻!」耕司來不及阻止小昏,眼巴巴看著箭矢被丟出,給小昏攻擊真是大大失策。
「啊啊,糟糕!對不起啦!」小昏算了算,原本耕司從家裡帶出的十二發箭矢,被她這麼一弄,只剩下三支。
油門再踩,往右反擊,MAZDA撞出一點縫隙,趁機脫離被包夾的窘境。
耕司一面觀察對方,一面繼續思考應敵辦法。
停車後下車攻擊對手?
不行,在停車之前連人帶車都會先被那台不要命的休旅車撞個粉碎。
猛踩油門逃跑?
撞上車禍路段的車可能會更快殞命。
「看見右後方那台計程車嗎?駕駛座旁邊的門有紅色噴漆,寫著司機的姓名,你應該知道該怎麼做。快點,不然,再繼續開下去,你的死亡機率是百分之八十五,情況非常不妙哦。」危急時刻,那神秘聲音再度出現。
的確,右後方有台計程車,耕司確認。
……事到如今,只能設法轉移了。
減速,移動至計程車左方。
「磅」的一聲,休旅車鍥而不捨,也在這時展開攻擊,撞擊MAZDA左側,MAZDA受到衝擊,亦撞向計程車。
由左至右,休旅車、MAZDA、計程車,三車緊貼在一起,情況混亂。
「我一往左擠開休旅車,你就往右方計程車車門看,告訴我司機的姓名。」耕司吩咐。
「好!」
MAZDA展開反擊,一口氣將休旅車撞離,兩車互不相讓,猛烈攻擊對方。
「快,不然計程車會開走。」耕司察覺受驚的計程車司機正打算加速逃離身旁那兩台發狂般的車。
「車身一直動,好難看清楚。」小昏將頭伸出身外,「那個、油……油加滿。」小昏說。
「什麼?」耕司以為小昏要他去把汽油加滿。
「我不是要叫你去加油,那個司機叫做游嘉滿啦!」
「……」
耕司將身旁的窗戶打開,也把頭伸出車外,準備進行轉移目標,但撲面而來的大風及車窗隔音效果,使他聲音根本無法傳至銀色休旅車中。
休旅車再次撞來,耕司連忙將頭伸回。
「車子感覺快壞掉了。」小昏遞過裝上箭矢的十字弓,「射破窗戶,聲音就傳的進去。」
「嗯。」耕司接過,「幫我扶緊方向盤。」
揚弓。
箭矢出擊。
扼腕的是,依然無法射破窗戶,只能造成裂痕。
「哇,前面就是車禍現場了!」小昏以能藉著目視看見不遠的車禍現場。
「路況非常糟,都是出車禍的車,要快,不然我們會撞上去。」小昏再裝上倒數第二發箭矢。
揚弓。
一定要中!
箭矢沒讓耕司失望,
第二次攻擊造成更大的裂痕。
休旅車靠近。
「現在換你駕駛,待我一唸完名字,就馬上踩下煞車。」耕司提起小昏的手,放在方向盤上。
「我腳一離開,你要補踩住油門,然後往對方開去。」
小昏點頭。
「數到一開始動作。」
兩人眼神交會。
「一!」耕司抓住駕駛座上方的扶手,起身攀至窗沿上。
小昏補上駕駛空缺,駕駛著時速八十的MAZDA。
耕司緊握扶手,靜待時機,一個不小心,他便會摔出車外。
距離車禍現場剩下一千公尺。
風很大。
心已決。
人搏命。
兩車接近之際,
抓準距離,
耕司蓄力凝勁,往對方車窗作出完美踢擊,勝負盡在此舉。
原本就有裂痕的車窗應聲而破。
距離車禍現場剩下五百公尺。
他發聲。
聲音這次確實傳至刑人耳裡。
小昏踩下煞車,耕司往後傾倒,跌至小昏身上。
距離車禍現場剩下五公尺。
MAZDA穩穩煞車,車後可見清晰煞車線。
安全上壘。
【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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