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門鍛煉說》江西 南康 雲居山 真如禪寺 晦山戒顯 著
精嚴操履第十
向上一路,千聖不傳。如大火聚,誰敢正眼而覷?如塗毒鼓,孰能側耳而聽?機先掣電,已屬遲疑;句下精通,猶為狂見。此何事也,而偲偲問操履,踽踽論功勳哉!然初祖云:“行解相應,名之曰祖。”雲居道膺曰:“那邊會得了,卻向這邊行履。”湧泉曰:“見解人多,行解人萬中無一。”則知從上諸祖未嘗以行解為二事也。良以有行無解,縱操履精純,不出階級,縱有修為,皆名癡福;有解無行,即見地超卓,猶是擔板,雖有悟門,皆屬狂慧。一者有目無足,一者有尾無頭,均之非究竟也。
為長老者,務在鍛煉人材,料揀偏全,權衡首尾,欲令學者成始而成終,果何道哉!學家道眼未開,先令參究以鍛其解。敲骨打髓,痛下針錐,而行亙緩問,所謂但貴子眼正,不說子行履也。大事既明,即令操履以鍛其行。鳥道玄路,腳下無私,而解始詣實,所謂說得一丈,不如行得一尺也。
然主法者不用綱宗眼目,微細勘人,徒取一知半解,遴選人材,則俗禪中有二種歧路。以主人公為禪者,只認身田主宰動轉施為,以為佛祖大機大用,無順無逆,一切皆是,謂之作用是性。由此籠統,習氣竊發,遂至不擇飲啖、不擇淨穢以為大道者矣。有人規正,則曰:“癡人,佛性豈有二耶?”是謂以膠門而成魔業者也。
以豁達空為禪者,只認本來無物,泯默莽蕩,以為自己安身立命,無佛無祖,一切皆空,謂之向上巴鼻,由此顢頇,邪見得便,遂至不避譏嫌,不顧罪福,而肆行無忌者矣。有人呵諫,則曰:“抖子,猶有這個在乎?”是謂以鐵鏟禪而滅因果者也。此二者雖學者之謬,亦師家之過也。以其不用綱宗鍛人,而只取光影互相印授,根器陋劣者遂生邪解,而禍法門矣。蓋師承正,則學者之行解必端而遞代相承,如以器傳器而源深流長矣;師承不正,則學者之行解必邪而相襲成風,知烏焉成馬而積薄流卑矣。
何謂師承正?道眼通徹而又重操履,雖為長老,凡事一同乎眾。潔其身,苦其志,夙興而夜寐,以勤苦先德為規繩,而冰霜金玉,道行內充,叢林得以矜式,斯之謂正也。何謂師承不正?道眼疏狂而心輕操履,一居師位,凡事不同乎眾。美其饌,繭其衣,早息而晏起,以晏安鴆毒為灑落,而持蠻執拗,呵斥修行,一眾無所取則,斯之謂不正也。所以自古至今佛法興盛,第一等修行出於長老真宗淡泊;第一等放逸,亦出於長老。長老重操履,則龍天佑順,四眾傾誠,而佛法必盛。長老棄行德,則明致人譏,幽招冥遣,而佛法必衰。
蓋長老懷邪詭行,固非一端,而最異者,行不逾庸人,而以假氣魄,作真佛法,輒訶罵佛祖,鞭撻鬼神,而妄擬夫德山臨濟,身現居博地,而以因中人,冒果地相,每焚毀經像,踐踏聖賢,而自比於丹霞佛照皓布裩。無南泉歸宗大隨等之徹天眼目,而信意殺傷,自雲龍象蹴踏;無羅什寶志布袋濟顛酒仙蜆子等之大權示現,而妄飧酒肉,以致破壞律儀。殊不知古聖逆行,有古聖之現相;佛祖破執,有佛祖之出身。
雖脫珍著敝,換人眼睛,帶水拖泥,敲人枷鎖,而隱聖現劣,隨示神通,帶果行因,旋彰靈異,何嘗與癡暗夫凡行事,同一顛倒而迷惑哉!今荷擔法門者,無古聖之神通,而徒襲其跡;無佛祖之靈異,而但瓷恣其貪,豈非師蟲狐種自陷波旬,退人正信而敗壞法門也哉!凡此者皆因長老用罔,以致法嗣效尤,輾轉流傳,滋蔓魔業。古雲:其父殺人,其子必且行劫。使醒悟之後,深入綱宗,敦崇操履,豈有是事哉!
溈山曰:“參學人雖從緣得一念頓悟自理,猶有無始現業流識,法當淨除。”晦堂曰:“余初入道,自恃甚易,退而自省,矛盾極多。遂力行三年,方得事事如理。”乃至趙州四十年不雜用心,香林四十年打成一片,湧泉四十年尚有走作,皆悟後事也。先德非不知逆行順行為大人境界,而勤苦操履,至老而不倦者,識法者懼也。然則鍛煉衲子,使為後人榜樣、法門楷模,精嚴行解,蓋可忽乎哉!
磨治學業第十一
大道不在言也,非言無以顯道;佛法不在學也,非學無以明法。真為生死者,不能離名絕相,叩已而參;而馳騖義學,棄本逐末,則聰明不能敵業,博洽豈免苦輪。況學之為道,深廣為靡竟,頤奧而難窮。儒者白首窮經,猶苦不給,況惜翦爪而求出世者哉!然欲通宗教、辨古今、明綱宗、識機用,眼目後進,決擇人天,則學亦不可少也。
夫學有內有外。內學者何?滿龍宮、盈海藏,西天此土、梵語唐言,千七百則陳爛葛藤,出世間一切著述是也。外學者何?墳典丘索、詩書六藝,屋津逮之藏,國門名山之業,春秋史學、諸子百家,世間一切典籍是也。非內則本業不諳,出世何以利生?非外則儒術無聞,入世不能應物。使人謂禪家者流盡空疏而寡學,暗鈍而無知,何以抉佛祖心髓、服天下緇素之俊傑哉!
或者曰:向上一著,迥絕名言。世尊既明說“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矣。曹溪曰:“諸佛妙理,非關文字。”藥山不說法,曰:“經有經師,論有論師,爭怪得山僧。”今欲使人磨治學業,必務貫穿名句,粗識經史,畋漁鉛槧,播弄丹黃,變禪門而成文字,增知解而壞先宗,必自此始矣!
餘曰:參學二字,諸祖所立,自有次弟,雖不可重學而棄參,而亦不可單參而廢學也。方其根本未明,疑團未破,根無利鈍,皆須苦參。正當參時,劃盡名言,截盡知見,四面無門而鐵山橫路,眉間掛劍而血濺梵天。留一元字腳,雜毒入心,眼中著屑矣,學問雲乎哉。其參而得悟也,撲破琉璃瓶,放出遼天鶻,蓋天蓋地而敲空作響,透聲透色而枯木龍吟。諸祖言句,是甚監鳴聲?三乘教義,是甚系驢橛?德山大悟,乃曰:“窮諸玄辯,如一毫置於太虛;竭世樞機,似一滴投入巨壑”。使不撥置名言,一回大死以求絕後再生,有如是廓徹、如是奇特乎?是則不可以重學而棄參也。逮乎疑團破矣,根本明矣,涅盤心易曉,差別智難明。古人有言矣,即涅盤心中有無窮微細,差別智內有無限淆訛。
諸祖機緣,如連環鉤鎖;五家宗旨,如臥內兵符。言意藏鋒,金磨玉碾而不露;有無交結,蛛絲蟻跡而難通。此豈僅當陽廓落,只得一橛者,謂一了百了,一徹盡徹哉!溫研積諗,全恃乎學也。況不為長老則已,既欲居此位,則質疑問難,當與四眾疏通;偈頌言句,征拈別代法語等事,當與學人點竄而開鑿,此非可以胡亂而塞責也。
且三藏之鴻文,義天浩瀚;五部之戒法,律海淵宏。具在琅函,傳之梵庋,豈可束歸高閣。但籠統而稱禪,甘作生盲,徒輕狂而傲物。法門典籍,是事模糊;治世語言,通身黯黑。叩以宗教,則左支右吾;諮以典章,則面赤語塞。開口則鳴同野幹,捫舌則丑類啞羊。輒欲冒衣拂,踞曲盝,自稱楊鄭,誑諕閭閻,曰某宗某派也,豈不慚愧殺人也哉!
禮曰:“言之無文,行而不遠。”故鍛煉衲子而膠柱一法者,學家多不盡其能;陶鑄人材而文采不兼者,法門多不得其用。盲人摸象,全無鼻孔者無論矣;鼻孔雖正而木衲無文者,住靜則有餘,利生則不足。破瓶非器,人品不端者無論矣;人品雖端,而幅幅寡學者,但可與修持,不可與扶豎。此雖學家之資器有定,而亦師家爐韝不寬之過也。
其最偏見者,以曹溪不識字為護身,見學人略究古今,即呵為拋家亂走;以德山解粘語為實法,見同住稍研經教,即罵為數寶算沙;以長年死坐埋身鬼窟為真佛真法,見從上知識稍有著述者,即貶為知解宗徒。由是天童、雪竇、永明、佛印、明教覺範、妙喜中峰、璉三生、泉萬卷,皆貶之為文字善知識矣,豈不冤哉!夫馬鳴龍樹何嘗不造論,而單傳直指為西天大祖。曹溪雖示不識字,而說法如雲,金章玉句,萬世取則;乃借此躲根,令後生初進荒唐廢學,以至目不識丁,亦可歎矣!
嗟乎!天地間文瀾學海,奇才異能,雖雲閒氣,然大龍大象,佛祖其骨,錦繡其胸者,法門中亦自不絕。即資器中下者,善於裁成,亦可通達。所貴善知識因材而磨治,先鍛其悟門,次礱其學業,俾有本有文,有德有學,出而播揚宗教,砥柱頹流,即法門不致掃地,而老胡有望矣。
簡練才能第十二
明教嵩曰:“尊莫尊乎道,美莫美乎德。”道德者,世出世間之大寶,不聞以才也。有才而無德,寧有德而無才。世法且然,況希佛祖出生死、練神明、歸寂滅者,所學者何事,而才是問乎?然安椎櫓、守拙樸、鍵戶而寡營,善一身則可,而以主宰叢林,綱紀衲子,肩法門巨任,豎佛祖高幢,非長才異能、簡練有素,烏能勝任而光大哉!
故治叢林不可以無才,而亦不可有恃才之人。恃才者進,則違害非細。故推其才,又不可不論其德。佛祖門庭,非若世法用人,得使貪使詐,即跅馳之才,泛駕之器,可以權衡駕馭者也。然其中最難者,造物生人,全才少,偏才多;才德相兼者少,而不相兼者多。視其人真誠厚重,言規行矩,好參學,好修持,其德足以服眾矣,而舉以任事。心跋前疐,支左缺右,而一籌莫展,其所短者才也,非德也。視其才便捷敏給、果敢向前,能文雅,能武健,其才足以應變矣。一授以事權則妒賢嫉能,攪群亂眾而無慝不露,其所拙者德也,非才也。為長老者,孰不重德?而事又不可以不治;孰不憐才?而僨事者又不可以不去。貴有道焉以陶鎔之,成褫之,琢磨之,使剛柔皆可效用,敏鈍總無廢材。亦曰簡練以執事而已矣。
執事有大小,有內外,有左右,有文武。主宰叢林者,缺一而不可。百丈有見乎此也,其建立清規也,先定頭首十局,而次及於列職,若朝廷用人然。星羅而棋布,絲連而繩牽,務令頭目相衛,指臂相捍,用之得其當,而叢林整肅,法道行矣。此非故抑揚而高下之也,因材分有良楉,天資有厚薄,能事有勝劣,器量有寬窄,一因其能而器使,而人才當矣。然叢林者,又所以陶鎔人根,變化氣質,又有宜任其自然,必多其爐韝,拔其優以厲眾,汰其惰而懲餘,賞罰分明而能事出矣。此則治叢林之大綱,不可紊亂者也。
其有頭角英異,根本綱宗已明,可望為種草者,則簡練更當周備,不可輕易放行也。東序由下而上,則悅眾以肅諷誦,值歲以領眾務,典座以主烹飪,知庫以司會計,副寺以助總理,維那以飭堂規,監院都寺以任院事。稍不歷練,紛煩現前,必蕪廢而不治矣。
西序由卑而尊,則侍者密邇長老,或燒香,或衣缽,或湯藥,記錄書狀,皆以便習學也。而知客以職典謁,知浴以興普行,知藏以掌琅函,書記以宰文墨,而堂中板首,則堂主後堂,層累而上,則西堂首座,而四板首所職者,則規矩佛法以佑長老,鍛煉禪眾以接來學,而事乃大備矣。
古云:“不遇盤根錯節,無以別利器。”縱有能人,不曆執事,何以陶煉德器博綜知能。非粗疏而任習,即掣肘而無才,以宰叢林,安得不敗事而決裂哉!況從上古錐,欲磨厲人材也,叢林務行,無不命曆。溈山古佛,百丈命以典座。雪峰大老,德山委以飯頭。乃至楊歧自寶庫司,仰山雪竇知客,雲峰化主,五祖磨頭,妙喜東司,百靈知浴,圓通知眾,回石監修,權直歲匡桶頭,洞山香燈,大伯知隨,陸沈下板,率先苦行,皆所以養其器,老其材,斧斤其質幹,霜雪其筋骨,使之任重致遠而柱石法門也!
獨至付授一事,常不於列職而必於首座西堂者何哉?既望其荷擔法門,必能鍛煉衲子,方可利益方來。既期以宰斷叢林,必能哮吼當場,不可紹續慧命。若不于板首時熟練其鉗錘,使牙爪毒辣,推舉其秉拂,使聲光靄著,一旦居此位,行此令,豈能不捉襟而露肘哉?
嗟見近世法門,不講鍛煉,急於收人;衲子入門,草草付授,即或系執事,不循資例,輕易打發;所至叢林,則曰:某以侍者付矣,某以知客付矣,某以寮元值歲付矣,乃至某某以禪眾付矣。竟不命以典司,試以盤錯,舉以板首,以利其牙爪,煉其才能,蓄其聲問,是事面牆而既打一印子,明知軟弱而但搭一虛名。不但誤天下蒼生,而自弄自誑,門庭倒蹋而不可扶矣!何所取也哉?
亦知自古無易為之佛祖,而亦無無能之長老。長老者,所以範人天,統龍象,為英靈標準,為文武權衡,則必有道德可以訓人,而亦有才能可以治事。雖潛行密用,如愚如魯,而一當大任,則經緯剸割,目無全牛,豈非師家爐韝周正,簡練於早也哉!故鍛煉初機,冀其開眼,莫善於敲擊;鍛煉老參,期其成器,莫精於簡練。不由此道而望英賢輩起,蹴踏祖庭,縱或有僥倖,而非常法矣!語曰:“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可為痛哭流涕長太息者,此也!
謹嚴付授第十三
鍛煉之說,既畢陳於前矣。然欲善始善終,則流傳宜慎。何故?苟有佛性,則皆受鍛煉。既受鍛煉,則人可省發。然人人可以省發,而不必人人可付授也。昔人雲:上根利智方可參禪。餘嘗斥其言為非是。蓋爐韝所以鎔鈍鐵,良醫所以療病人。不明鍛煉,雖上根利智皆成廢器,況下此者乎?善能鍛煉,雖鈍鐵病人亦成良材,況上此者乎?有心皆可以作佛,有性皆可以悟道,只在善知識爬羅抉剔,刮垢磨光。垢盡明現,如磨鏡喻。今不咎鍛煉之無方,而概謂中下機器,絕參學分,此萬古不破之惑而餘切齒者也。然謂一經省發,盡可付授。此又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
學家而至堪付授,必其道眼可以繩宗祖,行德可以範人天,學識可以迪後進,爪牙可以擒衲子,然後命之以出世,責之以為人。如印傳印,印文克肖而法門允賴矣。即末法時代,全杖難得,異器難求,亦必久久同住,熟知心行。縱不能超宗異目,亦不至方底圓蓋,必有幾種擅長,稍近繩墨者而後可。即不能為長老而為靜主,亦必道眼明、人品正、具佛祖剛骨,而狷介自守,不犯人苗稼者而後然。斷非庸陋愚劣,險邪僻之輩,所宜插足者也。
然而法門至今日,流弊不可勝言矣。每見主法者,徒守死法而不苦身鍛煉,則求人省發實難。因省發者難求,而又懼斷絕,見一知半解者,不得不急急付授。此其故有二:一者只貴根本,不重綱宗,無擒拿移換人手腳,則一橛頭禪,苟口角滑利者,皆得偷關而過,而下半截深細鍛煉竟置之不問矣,此籠統門頭所以易於付授也;二者長老雖欲擇器,竹篦下既不能出人,而又不甘心寂寞,明知外來生人,一知半解,無當於數,而其勢不容留難,稍一簡擇,則其人必掉首而去矣。此不知鍛煉,所以至於氾濫也!
以余言之,易得者省發而顧難之如龜毛、如兔角;應難者付授而顧易之如起法名,如納戒子,豈不大顛倒哉!誠欲望曹溪正脈源深而流長,列祖慧命真傳而正授,則於法嗣之行也,宜囑而又囑,令慎而更慎,共堅其壁壘,峻其堤防,無令影響音聞者,一傳再傳,漸至潰圍而亂正,則法門不至敗壞矣!
然則有前輩尊宿謹守關鑰,至死而不付一人者如何?曰:此必善知識感憤時風,矯枉過正,萬不得已而然,而亦非中道也。佛祖慧命,遞代相承,傳流衣法,為千萬世光明種子。氾濫付授誠非,而亦豈以畢竟斷絕為是。不見世尊與西天列祖,每當傳法,必苦口曰:“傳示將來,毋令斷絕”乎?但其間或有人,或無人,或多付,或少付,各有定分,不可矯強。貴得其當而已。
馬祖出善知識八十四人,各為宗主,靡不當器。後為稱人材極盛者,為雲門,為洞山,為法眼,為汾陽,為黃龍南,為真淨文,為東山,為圓悟,為妙喜。而妙喜付授,世譜列九十餘人,而未嘗有人議諸老為濫付也。其衣缽單傳者,如風穴,如楊歧,如白雲,如應庵、密庵等。雖孤承七鬯,寬能克家,而亦未嘗必以斷絕為高也。如必以斷絕為高,則四祖何必從廬阜而遠至牛頭乎!南嶽何必磨磚,船子何必覆舟,風穴何必痛苦,大陽何必以頂相皮履,直裰寄浮山,使求法器乎!
特以善知識行事,或開張,或守成,或補救。因時施設,各有苦心,不可輕議。時方盛也,佛祖挺生,龍象聚集,有智過於師者,否則亦見與師齊者,廣大門庭無一而非法器,雖付數十人,乃至百人而不為多。法當開張,不得而不開張也。時方季也,師家缺辨驗,學者務虛名,有付數人,而無一人當器者;有付數十人,而無一人周正出世。老羊質虎皮,彼此互相哄誘,即付一人而亦已非。於是真善知識,寧令斷絕而走孤高以為補救。法當補救,不得而不補救也。
蓋開張之知識處其易,補救之知識處其難,易有易之功勳,難亦有難之利益。補救之知識,雖雲不付,而中流砥柱,道眼具存,曠百世而光明洞然,謂之斷絕可乎?氾濫門庭,雖則多付,而日中灌瓜,結果何在?不轉眼而敗壞狼藉,謂之接續可乎?
總之,明綱宗,知鍛煉,則初步不難出人。悟後不輕放過,謹慎與流傳,皆為法門之幸。毀綱宗,忽鍛煉,則流傳有濫觴之過;太慎又有斷絕之憂。皆非法門之福。雖然如是,善知識者,為佛祖入草求人,為人天開鑿眼目,甯慎無濫,寧少而真,毋多而偽,無俾稂莠荑稗,得以混亂嘉種,則慧命必永遠而昌大矣!
故余苦口力陳鍛煉,而終之以囑慎流傳,以為末後一句。夫重綱宗,勤鍛煉,持謹慎,此三法者,皆世所未聞而難行者也。再三瀆此,必觸忌諱。然欲使正眼流通,兒孫得力,道必由此。語曰:“當言不避截舌。”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余姑存此說,以就正方來。千百世下,複有子雲者出,必知子雲也。
禪門鍛煉說跋
余實見晚近禪門,死守成規,不諳烹鍛。每致真宗寂寥,法流斷絕。萬不獲已,立為新法,且作死馬醫。若論本分一著,言前薦得,猶為滯殼迷封;句下精通,已是觸途狂見。悟即不無,爭奈落在第二頭。汲汲乎講鉗錘,論鍛煉,豈非頭上安頭夢中說夢!弄泥團漢,將來認為實法,不知通變,帶累山僧生陷鐵圍矣!耽源圓相,倘遇仰山一火焚之,山僧合掌雲:作家作家,是真能善用孫武子,而不為趙括談兵矣。果有此人,殆所額望之也。
晦山叟複書于黃梅四祖方丈--傳臨濟正宗第三十代恢法雲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