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緣來去何增減？笑擁斜陽照海天。。。 短暫人生幾番風雨情。 匆匆走過幾度回眸戀。 心坎鑲著足痕淚光影。 誰悟得無生法忍行去。 *幻羽*捻題一*悟行* 2023/01/03/18:3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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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韻事：《江湖詩人姜白石的一生與合肥姐妹》續

肥水東流無盡期，當初不合種相思。

夢中未比丹青見，暗裏忽驚山鳥啼。

春未綠，鬢先絲，人間別久不成悲。

誰教歲歲紅蓮夜，兩處沉吟各自知。

 

上面這首《鷓鴣天•元夕有所夢》作於1197年元宵之夜，當時姜夔已43歲，根據考證，如果姜夔與這對合肥姐妹花相遇是在20左右，則這段令姜夔寢食難安、無時能忘的相思之苦，已經折磨了詩人20多年。

 

可以想像，20出頭的姜夔在合肥赤闌橋畔初識結紅萼綠萼時，姐妹倆最多不過十七八歲。如果姐妹倆真的是一對勾欄歌女，姜夔很有可能是在那種場合與之相識的。三人皆處在精力旺盛、天真多夢、稚氣未脫的青春歲月，共同的音樂愛好和異性相吸的天性使三位年輕人走到一起，三人一起泛舟湖上，切磋詞曲，引吭高歌，談情說愛，進而心中漸生愛慕，乃至山盟海誓。當時的姜夔功不成名不就，根本不具備談婚論嫁的資格。估計是為姐妹倆花完了不多的積蓄之後，即依依難舍地揮淚而去。

 

姜夔14歲時死了父親，依靠在漢陽已出嫁的姐姐維持生計。期盼滿腹才情的弟弟將來有大出息的姐姐，當然是絕不肯讓弟弟娶一對勾欄賣唱女的。父親去世後，姜夔的生活來源日漸拮据，縱然他在文壇上才氣漸顯，也並沒能給他換回幾袋大米，仍然過著饑一頓飽一頓的流浪遊俠生活。看上他才氣的大詩人蕭德藻見他已老大不小，四處漂泊，遂好心地把純樸善良的侄女白送似的嫁給了他。這樣他再到合肥與紅萼綠萼見面時，心底裏就不可能再像從前了無牽掛了。家在何處？一個連自己也要倚仗別人接濟度日的清客，首先必須面對油鹽醬醋的殘酷現實。

 

所以，除了千里迢迢來合肥暫解相思之渴，更多時候仍處在“一種相思、兩處情愁”、抬頭望明月，低頭淚婆娑”的尷尬情境。青春易逝，既不能長相廝守，人家便不能乾等你一輩子，苦等了十多年後，一對合肥姐妹終於從姜夔視線裏消失了。也許是嫁人，也許是有意回避，反正是沒有正式通知他。滿腹情愁的姜夔幾次遠行合肥，在從前三人相聚的地方四處打探。赤闌橋邊，楊柳叢中，湖船蕩漾的粼粼波光裏，只留下他瘦削僵直的身影、模糊無助的淚眼、沉甸甸的思念和不朽的詩篇……

 

“紅袖添香夜讀書”和“小紅低唱我吹簫”兩句，是最令天下浪漫文人傾慕嚮往的境界。“紅袖添香”出自清代女詩人席佩蘭筆下“綠衣捧硯催題卷,紅袖添香伴讀書”等詩句，“小紅低唱我吹簫”則出自姜夔筆下《過垂虹》一詩，記述的是姜夔與他生命中的另一個紅粉知己小紅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光宗紹熙二年冬，姜夔在吳縣范成大故居遊園賞梅，乘興創作了《暗香》、《疏影》二詞。范成大捧讀數遍，愛不釋手，當即催姜夔譜寫新曲，令家中最為清麗可人、歌唱才華第一的侍妾小紅“肄習之”。

 

姜夔的懷情詞作以委婉含蓄、清空騷雅著稱，大家在交口稱讚之餘，卻不能斷定詞中到底寫的是誰？因為他十分珍視紅萼綠萼的清名，詩中更深藏著對朝廷和皇帝的失望。姜夔將真情埋得很深，眾人很難猜透，然而，范成大最鍾愛的歌伎小紅卻心有靈犀，把這兩首詞唱得感人肺腑，美若梵音，令姜夔尤其震驚。更令姜夔詫異的是小紅的模樣竟與紅萼有幾分相像，姜夔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小紅仰慕姜夔的才華和人品，也對他脈脈含情，頻送秋波。范成大看在眼裏，當即將小紅慷慨地贈給了姜夔。於是，令後世無數文人無限嚮往，被譽為中國文學史上意境最美的一段畫面，出現在姜夔攜小紅返鄉途中。

 

姜夔因新詞偶得佳人，哪敢在范成大家中久住？冬天尚未結束，就辭別范翁匆匆上路了。一路上北風呼嘯，大雪紛飛。客船行至吳中垂虹橋時，雪越下越大，此時姜夔忽發靈感，他讓小紅低聲吟唱他新譜的曲子，他則倚艙吹起了洞簫。客船在細浪推湧的長湖中緩緩前行，漫天雪花飛舞，低廽輕揚，小紅清亮的歌聲和著姜夔悠揚的簫聲，在天地相接的白色世界裏和著漫天雪花隨意飄揚。物我兩忘、全身心投入演唱和吹奏的小紅、姜夔暫時忘卻了寒冷，感覺到人生的無比快樂。神奇的音樂使一對志趣相投的知音愛人心頭平添暖意，將他們安全送達湖州。姜夔以一首絕句《過垂虹》記載了這次難忘的旅行：

 

自琢新詞韻最嬌，小紅低唱我吹簫；

曲終過盡松陵路，回首煙波十四橋。

 

姜夔回鄉未久，范成大去世，重情感義的姜夔攜小紅前往弔唁。不幸的是，就在兩人返歸杭州途中，杭州城發生大火，姜家不僅房屋盡焚，兩個孩子也被奪去了生命。姜夔無法原諒自己。貧病交迫的姜夔不願意小紅跟著自己受罪，逼她改嫁給一位富商。小紅流淚不肯。姜夔狠心地將她攆出家門，懇求道：“我賣了你，還可換取銀兩資助家用，求你幫忙吧！”小紅大哭不已，終於離去。小紅嫁後，才知姜夔壓根兒沒收過一個銅板。讓她走，完全是為了她今後的生活。小紅感念姜夔的情義，從此不再唱歌。

 

66歲的姜夔最後病逝於杭州西湖。因無錢下葬，由名臣吳潛等人出資，將其安葬於杭州城外的西馬塍。詩人蘇泂作挽詩云：“賴是小紅渠已嫁，不然啼損馬塍花。”意思說，如果小紅沒有出嫁的話，定會哭得死去活來。

 

生活窘迫的姜夔絕對不是個絕情寡意之人，事實上他的感情異常豐富，且充滿生活情趣，有兩則故事足可證明。一是他在湖州苕溪渡口偶遇一風塵女子，心生憐惜悲憫，寫下《鷓鴣天》一首：

　　己酉之秋，苕溪記所見。

京洛風流絕代人，因何風絮落溪津？

籠鞋淺出鴉頭襪，知是淩波縹緲身。

紅乍笑，綠長嚬，與誰同度可憐春？

鴛鴦獨宿何曾慣，化作西樓一縷雲。

 

這位有絕代風華的美女不知因何如風吹柳絮一般漂落到苕溪渡口。她輕盈飄逸的身影仿佛清雲出岫般美麗。她蛾眉緊鎖，唇含輕笑，不知誰有緣與她共度這美好的春光？她孤單一人，又怎能習慣飄泊無定的生活，心中的綿綿情絲就似那縷縷愁雲。

 

姜夔對一個偶遇的陌生下層女子也能有感而發，可見他從來不是薄情之人。第二件事是他客居友人張仲遠家時捉弄張仲遠妻的故事。張仲遠經常外出，其妻識文認字且妒忌心強，每有書信寄到家裏，必先拆開窺看，尋找其偷情的蛛絲馬跡。姜夔得知此事，故意填了一首情意纏綿的《眉撫》（又名《百宜嬌》）一詞云：

 

看垂楊連苑，杜若侵沙，愁損未歸眼。

信馬青樓去，重簾下，娉婷人妙飛燕。

翠尊共款。聽豔歌、郎意先感。

便攜手、月地雲階裏，愛良夜微暖。

 

無限。風流疏散。有暗藏弓履，偷寄香翰。

明日聞津鼓，湘江上，催人還解春纜。

亂紅萬點。悵斷魂、煙水遙遠。

又爭似相攜，乘一舸、鎮長見。

 

眉撫，據毛先舒《填詞名解》：“漢張敞為婦畫眉，人傳張京兆眉撫”。杜若，香草；娉婷，美女；翠尊，翠綠色的酒杯；弓履，繡鞋；疏散，施展；香翰，情書；亂紅，落花；鎮，經常。詩詞大意為：眼望著苑林中的依依垂楊，無邊芳草，焦急地盼望著情郎歸來。情郎騎馬來至青樓，在簾幕重重的窗下與婀娜多姿的情人相會，兩人舉酒慢飲，竊竊私語。美人吟唱起豔冶的歌曲，情郎被深深打動了。明月下，兩人攜手於樓臺，寬衣解帶，深深陶醉於暖意融融的良辰美景。他做的風流事數也數不完。暗藏過繡鞋，偷寄過情書。次日清晨，當湘江渡頭的更鼓聲響起，催促將要遠行的人們趕快登船出發。但見落花飛舞，一對斷腸人遠望著惆煙沙飄渺的水面，心情無比惆悵。罷了，不如帶著美人乘舟同行，永不分開。

 

就算是張仲遠的老婆心懷寬廣，讀到“重簾下、娉婷人妙飛燕”、“月地雲階裏，愛良夜微暖”、“有暗藏弓履，偷寄香翰”之類露骨的男女情愛描寫，也會妒意頓生，醋意大發。最為可悲的是歸家倍受冤屈的張仲遠，竟不能認出此詞竟出自姜夔之手，以至於面對河東獅吼，百口難辯，竟至被抓傷面皮，多日不能見客。如此惡作劇，也算是南宋詞壇上的一段趣話。

 

一個如此幽默，富有生活情趣和同情心的人，翻遍他的詩詞，卻找不到一句像蘇東坡讚美妻子王弗、潤之“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三子如一，愛出於天”那樣的詩句。通篇詩詞中，只有一句“梅花閑伴老來身”，人們推論是涉及他老婆的詩句，意思是只有老來的時候才是伴侶。

 

在姜夔的生命歷程中，紅萼綠萼是他心中永遠的痛。令他吃不香、睡難安、依依不捨、用情最重、反復歌詠、心無旁騖。有人寬容地為姜夔辯解說：失去的才是最寶貴的，所以姜夔寫合肥情人的詩多，寫妻子的詩自然少。“梅花閑伴老來身”，老來梅花為伴，伴他的是妻子，妻子也似梅花，也很美。此外姜夔寫孩子的詩詞也不多，這不代表他就不愛他的兒女們。“只有乘肩小女隨”，把女兒扛在肩膀上看燈，也很有情趣；“老魚吹浪”大概也是從孩子嘴裏學來的話。姜夔對他的老婆，也許正如王朔所說的那樣，好比左手握右手，沒什麼感覺，但要把哪只手擰下來，姜夔定然還會有扯心扯肝的痛。

 

明末詞人張羽在《白石道人傳》中評價姜夔說：“體貌清瑩，望之若神仙中人，雖內無儋石儲，而每飯必食數人。性孤僻，嘗遇溪山清絕處，縱情深詣，人莫知其所入，或夜深星月滿垂，朗吟獨步，每寒濤朔吹，凜凜迫人，夷猶自若也。”

 

“雖內無儋石儲，而每飯必食數人”，是說他為人慷慨大方，但老天爺偏讓他一身拮据。為擺脫生活的窘境，嘴上表示一心崇拜陸龜蒙的姜夔，事實上一生都在積極爭取入仕。屢試不第的他改走“曲線救國”的道路。慶元三年（1197），姜夔將他的音樂研究成果《大樂議》和《琴瑟考古圖》各一卷呈獻朝廷，希望引起重視。後又向朝廷進《聖宋饒歌鼓吹》。這些集姜夔數十年心血的研究成果，但仍為朝廷禮部所排斥。

 

晴窗日日擬雕蟲，惆悵明時不易逢。

二十五弦人不識，淡黃楊柳舞春風。

 

這首作於1198年的《戊午春貼子》，表達的儘是生不逢時、懷才不遇的感慨。身為“清客”的姜夔以布衣終身。他以詩文書法會友，當時的一代文豪楊萬里、范成大、辛棄疾、朱熹等都和他成為忘年交。范成大稱讚他：“翰墨人品，皆似晉宋之雅士。”楊萬里說：“白石之詩，有裁雲縫月之妙思，敲金戛玉之奇聲。”40歲左右，姜夔得到抗金名將張浚之後張鎡、張鑒兄弟的資助，寓居於杭州，浪遊於漸東、無錫等地。

 

他雖生活艱苦，過著湖海漂零、寄人籬下的生活，但卻簞食瓢飲，保有一份不為五斗米折腰的知識份子的清高。張鑒曾想為他捐官封地，均為他婉言拒絕。姜夔筆如游龍，是當朝頗有名氣的書法家，很多慕名者向他求字買字。連秦檜的孫子秦塤也慕名而來，許以房產良田和金銀。姜夔知秦檜此前科考作弊，將陸遊的第一名削去，判給了自己的孫子秦塤，因此對秦塤嗤之以鼻。竟當面將自己寫的字扔在地上，以腳踏之，也表達自己的輕蔑。當陸游來時，他又主動將書法作品送給陸遊，如此愛恨分明，令秦塤惱羞成怒。想來他長期為朝廷廟堂所排斥，也就不足為怪了。

 

他這種疾惡如仇的正義感，自然得到紅萼綠萼小紅等這些崇拜英雄有才的男人的發自內心深處的敬佩和愛慕。

 

人間離別易多時。

見梅枝，忽相思。

幾度小窗幽夢手同攜。

今夜夢中無覓處，漫徘徊。

寒侵被、尚未知。

濕紅恨墨淺封題。

箏空、無雁飛。

遊巷陌，算空有古木斜暉。

舊約扁舟，心事已成非。

歌罷淮南春草賦，又萋萋。

漂零客、淚滿衣。               《江梅引》

 

綠楊巷陌秋風起，邊城一片離索。

馬嘶漸遠，人歸甚處，戍樓吹角。

情懷正惡，更衰草寒煙淡薄。

似當時將軍部曲，迤邐度沙漠。

 

追念西湖上，小舫攜歌，晚花行樂。

舊遊在否？想如今翠凋紅落。

漫寫羊裙，等新雁來時系著。

匆匆，不肯寄與，誤後約。         《淒涼犯》

 

默默誦讀姜夔的這些浸漫著愛情思念的詩句，感受詩人沉重的思戀情懷，仿佛聆聽到詩人的心跳和輕輕的歎息。姜夔對合肥的紅萼和綠萼的愛是那樣執著專一，儘管一生奔波，四海漂泊，寄人籬下，居無定所，他卻未能一時放下他的思念，他的情愛如此熾熱卻又充滿克制，便是那無語東流的滾滾淝水，也承載不住詩人的思念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