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芝颱風,氣象局發佈的名字,一個低氣壓所能形成的最恐怖模樣。在光陰之後,我的人腦資料庫裡還能儲存多少對它的印象。
時間應該從昨日說起,半夜接到主管電話說已宣布放颱風假的明天,自己要到公司留守。一早,拖著滿身不願抵達公司,與其說是上班不如說是在一個名為公司的地方虛晃了一天,而事實也是如此,無所事事的一日,天空持續陰鬱,不知是誰那麼不厭其煩的為其刷滿大塊鉛灰。
網路新聞報導:颱風造成的死亡人數已超過10人。
晚上下班後去修剪了耳際過長的頭髮。
32人,這是最後宣布的死亡佈告,而且明顯還有增加的可能,因此這仍會是明天新聞的熱門話題。然後……是電視台人員冒險進入災區博命演出的回顧……然後…….新聞焦點將再度回到政治人物身上,回到年底大選上,回到持續提高的失業率(這只是政黨喜歡拿來批評對方的理由而已,如何解決不干它的事)……然後……週末的娛樂節目將如期上演。
而災區需要重建、因颱風而破碎的家庭急需援手,卻不會成為新聞的報導重點,這不是他們感興趣的──他們只要死亡、兇殺、車禍、政治還有綜藝娛樂,和金錢。逝者已矣,新聞,要報導更有話題性的東西。重建,是那些必須回去面對災後慘況的人們的問題,是那些無可逃避的人的可悲命運;重建,對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只是等待下一次的災難重臨。
突然有種錯覺──他們(災民)活脫脫是今日社會的基督,是為了時代的進步,為了城市的繁華,而被釘上十字架的現代耶穌。
而自己呢?在這一日,只會不滿公司待遇,只會氣憤為什麼颱風天無法放假;台北城,沒有太大的風雨,我出生的故鄉也從來不是──那些悲情的土地之一。我沒辦法有深刻的體會,就算心裡悲傷,那也只是一張虛偽的人性假面,掛在臉上。
事實是,在我因為感覺無聊而上網聊天消磨時間的當下,身邊不遠的土地上正不斷有房子在倒塌,有活生生的人被土石掩埋,許多生命被毫不留情的抹去。電視畫面上一個播報竹科淹水新聞的記者,看得出來,她在乎的只是自己有沒有字正腔圓的把握好上鏡頭的機會,有沒有好好的把新聞播報出來──表現出她個人的專業(原來專業裡是容不下同情的,但卻可以看見幸災樂禍)。
此刻自己筆下如此的戲謔揶揄,你大可以說我說錯了,那個記者其實心裡是很同情那些受災戶的,真的。只是在新聞播報的當下,我完全感覺不到她對死亡的尊重。
32個人死亡,100人失去聯絡,未知的受困人數,損失的幾億財產。他們的災難,僅被簡單化約為一串串數字,一串眾人容易了解的數字。然而,你、我,和大部分的其他人,都不在這串數列之中。所以我們可以同情,可以極富感情的說:好可憐、好恐怖,一邊把沾滿蕃茄醬的薯條放進口中,再配上一口可樂。沒錯,就是如此,然後,明天我們要繼續上班,繼續賺錢。
在執筆前,剛把一本得到英國布克獎的小說「屈辱(Disgrace)」看完,劇情大出意料,出現並不如我預先想像的結果。作者藉由人的屈辱,帶領號稱文明的人們重回生命底層,一個只在乎「活著」或「死亡」的世界。那個時候,人仍有尊嚴,我相信,但不是以前自己所相信的尊嚴的樣子。
我無法把小說的結局和現實結合,雖然小說作者描寫的極可能也是由實際生活(或歷史)延伸而來的狀況。而內心盈滿痛楚,是因為自己竟只能在觀念裡打轉,只能在情緒中崩潰,只能在靈魂上哀傷。但真實世界彰顯的,是許多原本生龍活虎的人卻被死神召喚,在我感覺的到、觸摸的到,不久前才拜訪過的村落。
而所謂的心靈,我深感自豪的心靈,對此竟只是無能為力,甚至,我完全無法為了那些死去的人哭泣,沒辦法,我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感情豐富。如此,我是不是也該好好的譴責自己,至少,為了我虛偽的同情;因為我的小氣,只關心自己沒有放到颱風假;因為我於對於逝去者,只能感到的無能為力;對於因為親人死去,仍要拚命活下去的人…。我只能感到抱歉。
可是生命仍會持續,我的生活會持續(雖然有一天也會化為塵土),但內心不禁要問:「我能不能,做點什麼?」
2003/04/22
2004/02/10修改
2007/10/11 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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