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之五 淚雨
哥:
最近好嗎?我好想你。
這三年,前前後後寫了無數封的信,但是一直都沒收到你的回信,不知道你在臺北過得好不好,是不是太忙了,所以沒空寫信給我?沒關係,我不會哭、不會鬧,我會耐心地慢慢等,但是你起碼給我點消息,好嗎?就算是只字片語都好,讓我知道,你收到了我的信,知道了我的思念。
你知道思念是什麽感覺嗎?像有數萬隻的螞蟻在身上咬,又癢、又麻、又痛,可是不知道要抓什麽地方才能真正止癢,我想,要到見到你的那一天,這些螞蟻才會消失吧!
我說這些話不是故意爲難你哦,只是要讓你知道,我每天都在想你,很想、很想!每次想到眼睛熱熱、鼻子酸酸的時候,我就會把自己關在你的房間,看著你用過的每一樣東西,想象你還在我身邊,我沒有哭哦,真的,我發誓!
現在的我,變得很堅強、很懂事了,你都不想看看我的改變嗎?哥,你什麽時候回來?我不會再和你作對,不會再無理取鬧了,只要你回來,我會很聽、很聽你的話,不惹你生氣,好不好?好不好?
這幾天又下起雨了,好討厭,老天爺怎麽有那麽多水,倒都倒不完。我的生日又快到了哦,從你走後,我就沒再收過任何的生日禮物了,我不會忘記,我就是在那一天失去你的,每次只要想到這裏,心就好痛好痛,快要不能呼吸……
再過幾天,我就要滿十八歲了,希望那一天能夠放晴,拜託,只要一次就好,今年不要再下雨了,我真的很希望這一天,能有你陪在我身邊。
我相信,只要不停地祈禱,總有一天,老天爺會聽到我的請求的,對不對?我會慢慢地等,今年等不到,還有明年,明年等不到,還有後年、大後年……
因爲你說過,只要雨停,你就會回來,帶我去放風箏、去溪邊抓魚,對吧?
最近,爸的身體狀況很不好,醫生要我們開始準備後事,雖然爸嘴上不說,但是我看得出來,他也很想你。哥,找個時間回家一趟吧,再晚,可能連爸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你真的不在乎嗎?
晴 於生日前半個月--
又好幾天過去了,一如以往,這封信依然石沈大海。這三年,他不曾回來過。
第一年,她還滿心期待他會突然出現,實現他的承諾,帶她走。
第二年,她已經不敢奢望太多,只要他回來看她一眼,這樣就夠。
然而,希望一再落空,第三年,她什麽都不敢再想,只要一通電話、一封信,讓她知道,他沒有忘記她,她就很滿足了。
每天、每天,她總是滿懷期待地守在信箱旁等郵差,也一次次地失望。她忍不住猜測,他沒有收到她的信嗎?這麽多封,一封都沒有嗎?還是媽媽忘了幫她寄?
她不知道哥哥讀哪所學校、什麽科系,也沒有哥哥的地址、聯絡方式,連想寄託思念,都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她不敢去問媽媽,怕媽媽生氣,情緒又要失控。
眼看著爸爸病情一天比一天糟,只是撐著一口氣,她知道,爸爸其實很想見哥哥最後一面。
考慮了幾天,她趁媽媽去醫院照顧爸爸時,偷了鑰匙,她記得媽媽重要的東西,都放在衣櫃那個上鎖的抽屜裏,她在那裏面,找到了哥哥在臺北的地址。
她知道,如果她偷偷跑去找哥哥,媽媽發狂起來,可能會打死她,但是她已經管不了這麽多了,她想念哥哥,好想、好想!
她覺得再這樣下去,她就快要和爸爸一起死掉了。
就在她生日當天,豪雨狂下,她不顧一切地逃離了那個家,奔向有他的城巿。
坐在北上的火車裏,她其實很害怕,她從不曾離家那麽遠,到一個她完全陌生的城巿,但是她告訴自己,只要來到他身邊,就什麽都不須害怕了……
看著列車駛過一站又一站,她熟悉的、不熟悉的站名,一一從她眼前經過,每過一站,她就離家更遠些,也離他更近些,只要這麽想,她就能夠等待。
臺北車站比她所想象的還要大,這裏人好多、月臺好亂,和屏東鄉下完全不同,看得她頭都昏了,問了好幾個人,坐錯了好幾班公車,終於找到哥哥住的地方。
那是一棟看起來滿老舊的大樓,她不知道媽媽有沒有寄生活費給哥哥,要在這個大城巿裏生活很不容易吧?他要繳學費、房租,還有生活所需……
不過沒關係,她高職畢業了,這三年她半工半讀,也累積了一些工作經驗,她不想再繼續讀了,反正讀書不是她的興趣,她要幫忙賺錢,不造成哥哥的負擔。
她按了門鈴,可是沒有回應,她想,哥哥應該是上課去了,他本來就是很用功的學生。
沒關係,她等。
惱人的雨持續下著,完全沒有止歇的傾向,她全身淋得幾乎濕透了,冷得直發顫,但是哥哥一直沒有回來。
三個小時、四個小時、五個小時……她記不得自己等了多久,天色漸漸暗了,雨打在身上,冷得快沒有知覺,然後,她累得蹲下僵麻的腿,直到看見熟悉又似陌生的影像,在模糊的視線中凝聚
「我說現在的人啊,吃好穿好、養尊處優,把心靈都給腐蝕了。古有明訓,生於憂患,死于安樂,所以明末有吳三桂賣國求榮,清末有慈禧老妖婆,幹出割地賠款、喪權辱國的鳥事,在即將邁入二十一世紀的民主時代,更有爲了不想淋成落湯雞,幹出宵小勾當的無恥之輩,真是世風日下,道德淪喪,自保當前,什麽禮義廉恥都沒了……」
「你念夠了沒有?」被一場雨困在屋檐下,沈瀚宇心情已經夠煩躁了,室友還在耳邊聒聒噪噪的,誰受得了?
不過丟了把傘而已,有這麽嚴重嗎?而且還是他的傘,他都沒唉了,這傢夥叫什麽春?還喪權辱國咧!
「兄台,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正所謂一葉知秋,見微知著,由小地方往往可以看到大隱憂,我們淋雨事小,國人道德指數低落事大。」
「這又幹道德低落什麽事了?」敗給他了,居然能唬爛一堆長篇大論。
「爲什麽沒有?我們只是進去買兩碗泡面而已,出來傘居然就不見了,此等俐落身手,怎不教人感慨萬千?最最無恥的是,我們已經夠窮了,他別人不去偷,反而找我們下手,偷一個比他還窮的人,此等泯滅良知的行徑,你說我該不該詛咒他跌進臭水溝,弄得比我們還狼狽?」
沈瀚宇懶懶地瞥他一眼。「早上出門,我提醒過你要帶傘的,是你自己嫌麻煩。」反正這傢夥會死皮賴臉地擠到他傘下,怎麽趕都趕不走,有沒有傘都一樣會淋濕,傘丟了也沒必要費事去表現哀痛。
「我哪知道你那麽神?說下雨就真的下雨。」齊光彥喃喃咕噥。
「不是我神,經驗告訴我,每年這一天通常會下雨。」
「你幹麽沒事注意這一天下不下雨?」齊光彥奇怪地瞥他一眼。
沈瀚宇被問住,神情一陣恍惚。視線投向雨幕,他衡量了一下距離,深呼吸,打算一口氣沖過這條街--他需要一點雨,將他打回現實。
「喂,沈瀚宇,你等等我啊!」齊光彥趕緊拔腿追上。
就在離家不到一百公尺的地方,他突兀地煞住步伐,害齊光彥差點一頭撞上。
「沈瀚宇,你搞什--」順著他視線停留的方向看去,立刻吹了聲響亮的口哨。「哇,這美眉正點哦!難怪你看呆了--」
下一刻,齊光彥口中「正點」的美眉以極快的速度朝他們奔來,將他緊緊地抱住。
「哥--」
無情的雨水打濕了一身,沈瀚宇震愕,腦海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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