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連續下了好幾天的雨,雖然只是傍晚,但是如果從起了薄霧的窗戶看出去,外面的景色必然是昏暗而潮濕,感覺有如夜晚,而路上也找不到幾個人,一切似乎都只能用一個悶字來形容。
一個四十來歲的婦人匆忙地躲進屋簷下,趕緊將身上的雨滴撥落,心中滴咕著再大的傘似乎也擋不住這場雨。張秀佩,是這位婦人的名字,外表就像一般會看到的鄰居太太一樣。她從台北嫁到嘉義來已經快二十年,夫家姓林,生有一子一女,丈夫是貿易公司的職員,而她現在則待在工務局建設處負責老舊建築探勘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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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大概六點多,秀佩全家正在一起吃晚飯。他們住在五層公寓的三樓,這棟公寓外表和大多數台灣的公寓沒兩樣,但是因為秀佩是學建築的,且鍾情於日式和房,所以內部可說是經過相當的設計,尤其是臥室,典雅的活動紙門,舒服的褟褟米,每個到他們家作客的人都贊不絕口。
「喂,鎮俊,你有沒有聽過四宅村?」秀佩吃飯到一半,突然丟了一個問題給丈夫。
「是不是一棟鬼屋啊?」鎮俊邊餵著剛上幼稚園的女兒吃飯,邊轉過頭回答秀佩。
此時,唸國中的兒子搶著回答,「我知道,我知道,同學跟我講過,就是大概三十年前那裡住了四家很奇怪的人,都不跟附近的鄰居講話,非常神秘,後來突然有一天,他們就全部不見了,然後那裡就‧‧」
「阿言,閉嘴,妹妹在這裡,你要害她晚上睡不著呀!」秀佩怒目地看著兒子源言,源言也只好低下頭繼續吃飯。
「秀佩,你問這個幹什麼?」鎮俊一邊繼續餵著女兒一邊問著。
「老闆突然要我們去探勘那裡,看要不要拆掉,說是縣長指示的。」秀佩苦悶地答。
「那裡不是很偏僻嗎,好像快靠近山腰了吧,政府實在有夠無聊。不過,既然上級要你們去,你們應該也不能說什麼吧。」鎮俊充滿著疑惑。
此時女兒堅持不張嘴吃蘿蔔,鎮俊只好自己吞掉,而秀佩一臉無奈地在一旁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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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老闆把四宅村的資料送來時,根本好多都已經泛黃,看了很不舒服,然後隔壁桌的大嘴銅看到後就嘰哩呱啦說了一堆。」秀佩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說著。
「說什麼?」鎮俊側躺著很沒精神地回答,應該是快睡著了。
「什麼有人在夜裡路過那裡,卻看到有好多人排成一隊,慢慢沿著路邊走,還有電視台去採訪時,從地板和牆壁錄到有人喘氣和聊天的聲音。」
「別聽那些人亂講啦。」鎮俊說完立刻傳出微弱的打呼聲。
秀佩看了牆上的掛鐘,已經十一點多,她卻仍然毫無睡意,四周充滿寂靜,心理卻不斷想著那些傳言,「是真的,還是假的,為什麼以前聽這些事都覺得還好,今天聽同事和兒子講時,卻起雞皮疙瘩,甚至有一種不好的感覺。」
突然她又想起了另一個傳言,如果聽一個鬼故事突然背脊發寒,那表示其實有另一個世界的東西正靜靜地,在你旁邊,聆聽著。
十二點了,外頭的雨依舊下個不停‧‧‧。
四宅村(二)探勘
「他媽的,昨天下了一整天雨,現在又起霧。」朱興雄邊開車邊咒罵著。
「朱董,罵歸罵,但是開車專心點好不好,我可不希望明天頭條是,公務車摔落山谷,車內五公務員慘死。」駕駛座旁的江景銅開玩笑地說。
「不要隨隨便便就說死這個字好不好,尤其來這種地方。」後車廂的王妙菊嚴正地對景銅提出警告。
「呼,王母娘娘生氣了。」景銅縮了縮肩膀。
坐在妙菊右邊的秀佩並沒有講任何話,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然後看了看她右邊的女孩寧真,心想這個剛從大學畢業的年輕女孩,考試成績足以待在都市,為何自願到這種鄉下來工作,而且老是靜靜的不說話,讓人有一種很深的距離感。
山路並沒有多寬,頂多只可以單向行車,路的一旁是長滿青苔的濃密樹林,另一旁是大約十來尺深的溪谷,再加上昨晚下了一整天的雨,使得這清晨的路上都是濃霧和沼氣,雖然勉強還有視線可言,但是已經逼得廂型的公務車必須小心翼翼地前進。
車裡包括秀佩,一共有五個人。開車的叫朱興雄,年紀最大,快邁向六十大關,但是身體還頗為健康,只是有著一般中年人發福的啤酒肚;他並非工務局的成員,只是縣政府的臨時僱員,但是雖然說是臨時,其實一僱也被僱了三十年之久,負責的職務是開車接送出差的同事;講話雖然粗俗,但是做人海派,所以大家都叫他「朱董」。另外一個男子是江景銅,三十出頭,負責建築結構的鑑定,說白話點,就是看房子倒塌的可能性;雖然長得其貌不揚,但是似乎不太有自知之明,而且很愛講話,外號是「大嘴銅」。王妙菊,就是景銅口中的「王母娘娘」,因為她相當迷信,而且喜歡教訓別人;至於年紀,和秀佩相差無幾,只是身材比起秀佩,顯得有點微胖;她是台灣少數對於古蹟有相當研究的人,所以工作是負責鑑定建築物有無保留的價值。最後的一位女子是寧真,來到工務局不到半年,目前是秀佩的助手,負責整合大家的意見,幫忙秀佩作出拆除老舊建築與否的決定;雖然老是看起來心事重重的,但是長得相當清秀,景銅已經不曉得對她發出了多少次約會的邀請,只是每次都被拒絕了。
車子轉了個彎,從樹林的隙縫可以看到不遠處有一間四合院,紅磚牆和瓦屋頂,剝落的水泥和亂長的藤蔓,看得出已經很久沒有人跡了。此時車內仍充滿著景銅的聒噪聲,不斷講著政府是如何的黑心。
「到了,大嘴銅,閉上嘴巴!」妙菊又再次怒目看著景銅,一時之間突然變得相當安靜。
車子在「四宅村」前停了下來,大家紛紛下車時,妙菊又補上一句,「我們隨便看看就好,趕快離開,不要打擾太久比較好。」
不知怎麼了,秀佩著實覺得四周溫度降了不少,打從心底贊成妙菊,這個地方確實令人很不舒服,不適合逗留太久。
「佩姨,對不起,我不太想進去。」就在大家準備進去「四宅村」時,寧真小聲地對秀佩提出請求。
「那你在車子裡等我們好了。」秀佩了解寧真的感覺,所以就毫不猶豫地答應,而其他人對此也無意見。
通過「四宅村」的大門,四人來到了中庭,看看四周,地上是一堆又一堆的稻草和灰塵,偶而有風吹過,夾雜的沙土打在腳上,真是令人有種骯髒感。而且說是四合院,其實只有三面有房屋,另外一面僅是牆壁,感覺好像刻意在阻隔裡頭和外界似的,使得光線透不進來,昏昏暗暗的。興雄靜靜地站在大門旁看著其他人工作,景銅拿著相機準備把房子內部和外部全照一遍,而秀佩和妙菊兩人緩緩地走進屋內想看個究竟。
「這裡原本住了四戶人家,好像不太對吧。」秀佩走進屋內後不斷地想著,因為除了大門正對面的大廳和兩角落的茅坑及廚房外,其他都是空蕩蕩的房間,了不起只是幾間有床,而且算一算,這樣的房間居然有六間之多。
妙菊留在其中一間研究木床,而秀佩慢慢走向大廳,靠近一瞧,大廳的木門只剩一扇,裡頭的右側是一張大床,床邊放了幾張椅子和板凳,而左側是一架螢幕已破裂的電視,看起來似乎頗為有錢,但是卻不見傳統的神桌擺飾,秀佩越來越覺得詭異。
「景銅,過來拍一下大廳,然後我們就走吧。」秀佩對著正在拍屋頂的景銅囑咐著。
景銅看了看大廳,拿起相機,瞇上一眼,另一眼從鏡頭中對準焦距,快門一按,景銅楞了一下,因為剛剛閃光燈亮起時,他居然從鏡頭中看到,一個穿著馬褂的七八十歲老人,靠在一張椅子上,側著臉好像在看電視。景銅匆忙回頭找其他人,發現另外三人站在大門旁在等他,而且明顯地,並沒有看到那個老人。
「會不會是看錯,還是真的有那種東西,算了,先不要想,回去照片洗出來後再說。」景銅邊想邊走向另外三人。
在回程的路上,車內居然顯得格外安靜,興雄專心開車,妙菊閉目休息,秀佩看著前方,想著那些流言,就連景銅也不發一語,滿腦子都是剛剛出現的老人。
而寧真一直望向窗外,漫無目的看著樹林,心想,這是第二次了,第二次心頭發冷,而且單單看那四合院的外觀就夠了;那第一次呢,也正是她遠離家來到這裡的原因,大四時,她和媽媽為高血壓去世一年的爸爸開棺,開棺前也是心頭發冷,開棺後才發現爸爸屍體的手居然朝上,嘴巴和眼睛睜得大大的,似乎充滿恐懼,棺蓋上也全都是指甲的括痕,明顯是掙扎過的痕跡;「假死症」,寧真第一次接觸到這個名詞,原來爸爸不是因為高血壓而去世,而是活活地被自己的家人窒息死亡。
「那這一次呢,心頭又為什麼會發冷?」
四宅村(三)相片
「三面是房屋,一面是牆壁,中庭佈滿稻草和灰塵,四周完全無聲,雖然夜晚有月光,卻只透進一部分,其餘幾乎是黑鴉一片;是大廳,右邊有一張大床,還有幾張板凳和椅子,左側有一架電視機,螢幕是完好的,並沒有破;為什麼我會在這裡,為什麼這間四合院並沒有像今早清晨來看時的破舊,好像還有人住在這裡,而且我感覺他們要回來了,他們已經快到大門了,要躲在哪裡,我應該躲在哪裡;他們到門口了‧‧‧。」
「啊!」秀佩叫了一聲而驚醒,斗大的汗珠從額頭流下,呼吸急促到快接不上,心臟還不停地跳著。看看身旁,這時候最需要丈夫鎮俊的,他偏偏出差去。
「得想想辦法,讓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緩下來;牆上的鐘,十一點多,快半夜了,還有四周的衣櫃和梳妝台,在家裡,沒錯,我在家裡;這應該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探勘的工作早就結束,「四宅村」和我無關了;唉,都是那些無聊的流言,別發神經,明天還要上班;呼吸,心跳,應該沒問題,緩和許多了。」秀佩心情逐漸緩和下來。
「鏗!」隨著突然傳來的聲響,秀佩的心臟又震了一下。
「好像是從廚房傳來的,好像是有人拿鍋鏟的聲音,奇怪,為什麼;不要亂想,去看一看就知道了。」秀佩開了房間的燈,推開活動式紙門,緩慢地走向廚房,因為燈在另一端,所以整個走道仍是漆黑一片。
「慢慢來,不用怕,不要自己嚇自己,廚房就在眼前;有人影,廚房裡有人,會是誰;等一下,人影有點小,頭髮有點長。」在確定這個人影的樣子後,秀佩安心地快步走向廚房,往內一看,果然是女兒莉怡。
「小莉,很晚了,你在廚房做什麼?」秀佩蹲下來充滿疑惑地看著莉怡。
「沒有啊,睡不太著。」莉怡很無辜的嘟起嘴巴。
「那和媽媽一起睡吧。」秀佩抱起莉怡往房間走回。
莉怡趴在秀佩的肩上,眼睛仍看著廚房,而且充滿疑惑的想著,「要不要跟媽媽講剛剛廚房有鍋鏟碰撞的聲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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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十一點多,景銅卻在這時候才回到家,因為晚上和一些朋友聚餐,另外更重要的是,他繞路去拿今天下午送洗的相片,他急著想知道今天清晨在「四宅村」時,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按下閃光燈那一剎那,那個看電視的老人究竟存不存在。景銅一關上家門,開啟客廳的小燈後,立刻拿出相片,雖然燈光有點昏暗,但是仍然可以看清楚。
「第一張,是『四宅村』的大門,第二張,是右側的房間,第三張,也是右側的房間,第四張‧‧‧。這一張是大廳的屋頂,那麼,下一張應該就是‧‧‧」景銅的手止不住地抖了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這是大廳的照片,而且我應該只照了一張;沒錯,應該就是這一張,右側是一張大床,旁邊有板凳和椅子,左邊是電視,但是那電視卻是完好的,沒有破,而那個老人,穿著馬褂的老人,真得就坐在其中一張椅子上,但是,但是‧‧‧他並沒有側著臉在看電視,居然是在看著鏡頭,面無表情的,看著我;怎麼突然覺得好冷,背脊在發寒,後面,在後面,好像有東西;窗戶,窗戶的玻璃上,看到,我的背後,那個老人在我背後‧‧‧。」
四宅村(四)失蹤
「昨晚在北市市立第一殯儀館發生了一件令人難以置信的事,一名日前死於車禍的四十五歲男子吳杉得在進行火葬時,突然彈坐起來,大喊救命,家屬趕緊通知葬儀社人員滅火,但是仍然趕不及,該男子就這樣活活被燒死了,請看本台以下的報導。」電視正撥放的頭條新聞,令寧真只想趕緊吃完中飯,可以離開餐廳。偌大的公家餐廳,充滿著吵雜的人聲,卻仍掩蓋不住寧真心中的聲音,「假死症」‧‧‧
「寧真,妳等一下吃完飯撥個電話給大嘴銅,他居然沒來上班,也沒有請假。」身旁的秀佩囑咐著寧真,也才把發呆的寧真叫醒。
「喔,好。」寧真回答地有點慢。
「妳在想什麼啊,怎麼老是悶悶不樂?」秀佩關心地問。
「我沒事,真的。」寧真雖然說沒事,但秀佩還是滿肚子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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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阿菊,妳旁邊有沒有人坐啊?」興雄端著餐盤站在妙菊後方。
「坐啊!」妙菊轉頭知道是興雄後,不加思索地回應。
興雄坐下來後,一開始先吃了幾口飯,可是速度相當慢,因為他多半時間都在觀望四週。在確定了秀佩、寧真和自己有點距離後,就開口問妙菊,「阿菊,你昨天回家後有沒有碰見奇怪的事?」興雄非常小聲地問,似乎害怕有人聽見。
「沒有啊,怎麼了。」妙菊感覺到事情不對,放下筷子疑惑地看著興雄。
你也知道我晚上有在開計程車,就昨天‧‧‧」興雄講到計程車這三個字時,深怕有人聽到而舉發,又刻意確定一下四週,「幹,我在開車時,那時候又沒有載人,可是我居然聽到在後座有人在唱歌仔戲的聲音,雖然很小聲,但是我確定真的有。會不會是在那裡中邪啦。」
妙菊從沒看過興雄擔憂的樣子,這是第一次。「這樣好了,朱董,你明天星期六早上來找我,我帶你去找一個師父,幫你看一下。」妙菊的回答讓興雄安心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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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姨,我已經打了很多次電話,可是都沒人接。」寧真無奈地告訴秀佩。
「真是的,人就這樣無緣無故失蹤,真是莫名其妙。」秀佩帶點怒意,「寧真,謝謝您啊。」
寧真於是回到自己的座位,而對面的妙菊都聽到這些話,陷入了沉思。「失蹤,快十年了,兒子十年前放學時失蹤,到現在還是沒有消息,不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到底在哪裡。」
「嘟,嘟‧‧‧」此時,秀佩的手機突然響起來,也打斷了妙菊的沉思。秀佩為了避免吵到同事,她趕緊跑到洗手間去接聽,但是在奔跑中,高跟鞋撞地的聲音在安靜的辦公室仍舊顯得相當吵雜。
「趕快回來就對了,兒子下星期生日,不要忘了。」秀佩一個人在洗手間接聽電話,「嗯,拜拜。」秀佩掛上了電話,走向洗手台順便洗個手。
工務局的洗手間還不算小,有個十坪之大,一個人待在裡頭,顯得還有點空曠,而且特別的安靜,好像只剩下水龍頭出水的聲音。關上水龍頭,秀佩整理一下自己的儀容,轉身準備回去辦公。「噠噠,噠噠,噠噠‧‧‧」秀佩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下,洗手間確實只有自己一個人,可是剛剛在走路時,她好像有聽到兩個腳步聲,好像有人走在後面。秀佩趕緊離開,而洗手間,空空蕩蕩的,一片寂靜。
四宅村(五)現身
「前面就是景銅的家,不然過去看看好了,確定他為什麼沒來上班,否則還真有點擔心。」寧真如此地想著。
大概是星期五晚上的關係,路上行人並沒有太多,街上顯得有點冷清,大家應該多半都往市中心跑。寧真雖然有點受不了景銅的個性,但是畢竟他對於寧真頗為照顧,這對於一個孤身來到異鄉的人,還是增加了不少心中的溫暖,所以寧真還是決定下了斑後過來找景銅。
外露的水泥,單調的灰色,再加上過矮的外磚牆,使得這間一層樓的單人住家顯得頗為寒酸,如果說這是沒人住的空屋,應該也會有人相信。寧真按了一下門鈴,再往房子裡望了望,但是除了門鈴的回聲外,其他只剩一片空蕩的寂靜;寧真又順手按了兩三次,仍舊沒有任何回應。看一下房屋,從窗邊有點破舊的白色窗簾看進去,裡面是一片漆黑,一點燈光都沒有。
「看來應該真的不在家吧,而且天氣有點轉涼,感覺還很刺骨,還是回家好了。」寧真失望地轉身離開,並把手上拿的薄外套穿上,卻一點都沒發覺,在窗廉的後面有個黑影,凝視著寧真,靜靜地,不發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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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塘,泥地,樹林,這是哪裡;現在應該是半夜吧,為什麼我會在這裡,腳下是一片泥地,說是泥寧也不為過,眼前是灘池塘,看起來很髒,水面到處浮著樹枝,而四周都被樹林包圍,很像是『四宅村』旁的樹木;溫度好像有點低,我的呼吸都有霧氣;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感覺到有東西在靠近,是什麼,又是在哪裡;泥地,我腳下的泥地裡好像有東西,泥土為什麼漸漸凸起,好像是類似圓狀的東西;那是什麼,為什麼中間是黑的,旁邊卻是白色;那白色,那白色四周有些血紅,是血絲,是眼睛,這是人的眼睛,泥土裡有人的眼睛;活的,那眼睛怎麼突然睜大,而眼珠,正狠狠地,瞪著我。」
「啊!」秀佩驚慌地被嚇醒,全身幾乎都是汗,呼吸和心跳幾乎失了控地加速。十一點多,牆上的掛鍾顯示著,而身旁的丈夫還是不在,秀佩無助地幾乎快哭了。為了讓自己鎮定,秀佩決定到浴室沖個臉,趕緊起身走向浴室。秀佩失措地走到浴室前,門是關著的,當她手靠近門把時,突然停下來,猶豫了起來,然後看看門底下的縫隙,並沒有透出燈光,可見浴室裡應該並沒有人,但是秀佩卻覺得在門後似乎有人,這種感覺和夢裡的感覺幾乎一樣。秀佩突然聽到走道另一邊發出聲響,緊張地轉過頭去,原來是女兒莉怡,靜靜地站著。
「又睡不著了呀。」秀佩關心地問。
「嗯。」莉怡輕輕地點了頭。
秀佩抱起莉怡走回臥房,而莉怡又趴在媽媽的肩上,不斷看著浴室,心理想著,「為什麼在媽媽出來前,浴室裡有水龍頭被轉開的聲音,水還一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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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的早上,興雄按了按妙菊家的門鈴。過一會兒,並沒有人回應,興雄又按了幾下,此時對講機才有回應。
「找誰啊。」
興雄聽出是妙菊的丈夫,「喔,杜先生,我是朱董啦,妳太太說要帶我去找一個師父改改運。」
「啊,朱董喔,很抱歉耶,我太太身體不太舒服,需要休息。」妙菊的丈夫充滿著歉意。
「沒關係啦,那改天好了。幫我轉告阿菊要她好好休息啊。」興雄和妙菊的丈夫禮貌性地道別後,心理想著自己的問題該怎麼辦,晚上還要不要去開計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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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菊整個人癱在床上,但是並沒有在睡覺,只是發呆地看著天花板,心想為什麼丈夫不肯相信她。
「呤,呤‧‧‧」就在妙菊昨天下班回到家時,電話剛好響起。
「喂,找誰。」妙菊趕緊接起電話。
「‧‧‧」電話另一頭是靜默的一片。
「喂,喂,誰呀。」妙菊已經有點不耐煩。
「‧‧‧」仍舊沒有人講話,但就在妙菊準備掛掉電話時,突然有了聲音。
「媽媽,救我‧‧‧。」電話另一頭是一個小男孩的聲音,極度充滿著恐懼。
妙菊拿著電話楞地說不出話,因為那確實是她兒子的聲音,她非常地確定。
就在妙菊稍微鎮定後,趕緊問,「阿奇,你在哪裡?」
「我不知道,這裡好濕,好暗喔‧‧‧嘟,嘟,嘟‧‧‧」很突然地,電話就這樣斷掉。
「喂,喂‧‧‧」妙菊不死心地一直喊著。
掛上電話後,妙菊說不出任何話,也站不起來,完全不知所措,腦中一片空白。妙菊就這樣癱著,一直到丈夫回來為止。
「也難怪丈夫不相信。」妙菊依舊躺在床上發呆。「畢竟阿奇已經失蹤了十年,怎麼會突然打電話回來,而且,已經十年了,阿奇應該快二十歲了,為什麼,昨晚的聲音卻還是十歲小孩的聲音,為什麼。」
四宅村(六)人影
「我一直都很相信釋南宮的師父,但這一次我真得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阿奇失蹤的時候,他告訴我阿奇已經死了,要我節哀,但是大前晚我真得接到阿奇的電話,我真得有接到。」妙菊不斷向秀佩哭訴,發洩兩天來的苦悶。
「阿菊,不要想了,我幫你想辦法,妳自己要好好休息,我晚上下班再來看妳。」秀佩也只能這樣回答了。
秀佩走出妙菊的房間,看到妙菊的丈夫正在客廳抽煙,「杜先生,我要走了。」秀佩客氣地講。
「林太太,謝謝妳來看阿菊,真是麻煩你了。」妙菊丈夫趕緊站起來送秀佩,並說,「對了,麻煩妳幫阿菊請個長假。」
「杜先生,我想讓阿菊回去上班會比較好,這樣可以讓她不要胡思亂想,我想她只是太想念孩子,所以才‧‧」秀佩的建議突然被妙菊丈夫打斷。
「阿菊情緒其實一直都很不穩,經常會趁我不在時亂摔東西,為了怕出事,所以我偷裝了攝影機。」妙菊丈夫邊說邊拿出一卷錄影帶,放進錄放影機。
秀佩走近電視,想看清楚發生什麼事,畫面出現了,時間顯示是大前晚七點多,雖然有點模糊,但她還是清楚看到妙菊匆匆走進家門,「匡」一聲把門關上,接著就匆匆跑向電話拿起話筒,開始說話,「喂‧‧‧。」
「電話根本沒響,我昨天還請在電信局上班的朋友幫我查,根本沒有通訊紀錄,也就是根本沒有人打電話給阿菊,她完全在自言自語。」妙菊丈夫又拿起了煙,「我已經沒有兒子了,不想再失去老婆,我和醫生商量過,讓阿菊去住院會比較好。」妙菊丈夫抽了一口煙,而秀佩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覺得最近發生的事讓她覺得越來越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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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佩趁著中午休息時間,到檔案室尋找檔案,因為自己的連夜惡夢、景銅的突然失蹤,和妙菊的詭異行為實在不得不讓秀佩聯想到「四宅村」。雖然曾看過那分泛黃的文件,但是當時因為感到不舒服而只有隨便翻翻,現在卻似乎有必要須詳細看看。
檔案室在工務局的地下室,因為裝滿檔案的鐵架幾乎塞滿整個空間,再加上平常很少有人會到這裡,燈光亮度也不很充足,使得整個房間顯得昏黃骯髒。循著編號,秀佩必須側身緩慢地找檔案,但是另一方面,心裡卻希望能趕快離開這裡。「86305」,秀佩趕緊將檔案夾抽取下來,旁邊還結了一些蜘蛛絲,翻開檔案,期待能找到有幫助的資料,但是她專心看了一遍,全都是四宅村的位置和結構,連平常應該記載的屋主都被省略了。正當秀佩闔起檔案,失望地準備放回鐵架時,卻發現架子上覆蓋著一張相片。秀佩拿起相片,翻了過來,是一張泛黃的黑白照,時間很明顯已經很久;背景是「四宅村」的大廳,前頭坐著四個人,看起來應該是一家人,當中有一個七八十歲的老人,兩個四十幾歲的婦人,其中一人還穿著像是苦旦的歌仔戲服,最後一個是年輕女孩,應該只有二十出頭;但是讓秀佩最在意的不是前頭這四人,而是在後頭大廳的門邊另有個人影;秀佩將相片靠近點看,想注意看清楚這個人影;這個人影只有三分之一露在門外,另外三分之二都藏在門後,根本看不清楚臉和五官;是一個女孩,因為她留著及肩的長髮,穿著連身的白裙,年紀和前頭這個女孩差不多,而且身型也相當類似;「劉兵」,是一個人的名字,就簽在相片的右下角。
「為什麼會有這張相片,這家人是誰,劉兵是誰,傳言中『四宅村』住有二十幾人又是怎麼回事。」秀佩收起相片,快步離開了檔案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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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雄一邊開著計程車,口中一邊不斷哼著曲調,希望能蓋過他耳邊的聲音。他已經不曉得找過多少廟祝,但是完全沒用,偏偏妙菊又生病,也幫不上忙,本來他已經決定不要繼續在晚上兼業,但是後來卻發現,即使待在家裡,那個唱著歌仔戲女人的聲音到了晚上七八點還是會出現,而且一晚比一晚大聲,似乎越來越靠近,最後他寧可出來開計程車,至少可以沾點人氣。
「面向倌人你稟報,對方也是路生疏‧‧‧」
興雄發現前方的路邊有人向他招車,心想終於有客上門,但是在接近時,才突然發現是一個婦人,而且穿著歌仔戲服。
「不會吧,真是見鬼了。」興雄心理一慌,踩著油門趕緊加速,心中只想趕快回家,結束這個惡夢。
過了不久,前方有一年輕男子向他招手,但是興雄已不想作生意,決定不停車,更何況在接近時,那男子身旁的女伴突然用手將那男子高舉的手拉下,應該是不想坐了;就這樣,興雄的車從那對男女面前開走了。
「幹麻啦,你這樣抓我的手會痛耶。」那男人生氣地罵著。
那女人有點恐懼地答,「你沒看到嗎,那計程車駕駛座旁有載人耶。而且,那人有點怪怪的,居然穿著古裝。」
「面向倌人你稟報,對方也是路生疏‧‧‧」
四宅村(七)瘋病
星期二的夜晚,離探勘「四宅村」的日子已經過了六天,外面又開始下起雨,讓人的心情不得不沉下來。
剛幫兒子源言慶生結束,秀佩忙著洗餐具,心中不斷想著,「要不要告訴丈夫這幾天發生的事,但是他今天才出差回來,應該很累吧,會想聽這些嗎。」
此時,丈夫鎮俊剛好沖完澡,走到廚房打開啤酒咕嚕地猛灌,秀佩注視了一會兒,放下餐盤決定找丈夫幫忙。
「鎮俊,我從四宅村回來後就一直不斷作惡夢耶。」秀佩邊說邊從冰箱拿出冷盤。
「哎呀,我太了解你了,多疑,一定是聽太多鬼故事了。」鎮俊放下啤酒,直接用手拿起冷盤中的菜吃。
「可是,我也聽到了一些怪聲音。」秀佩語氣中有些不耐。
「要不然這樣,如果今天還是作惡夢,明天我們就去看醫生。」鎮俊似乎很滿意自己的建議。
「我又不是生病。」秀佩有些生氣。
「可是小莉以前不是說會看到怪東西,去看了幾次醫生後,現在不是好了嗎?」鎮俊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秀佩無奈,只好回去繼續洗餐盤。
此時,客廳中的兒子源言窩在沙發裡專心看電視,而女兒莉怡聽見爸爸媽媽的對話後,一直注視著餐廳,心想自己的病真得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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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電話。」源言從客廳喊叫著。
「我到房間去聽,你等一下幫我掛上。」秀佩擦乾手後快步跑回臥室。
「喂。」秀佩接起電話。
「妳好,請問是林張秀佩嗎?」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應該有些年紀。
「我就是,請問你是?」
「我叫劉兵,抱歉我今天下午剛好出去,聽內人說你找我啊。」
「對,對,劉先生,是這樣的,我手上有一張相片,上面簽有『劉兵』兩個字,不曉得這是不是你。」秀佩下午時從電話簿上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找到劉兵。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沒錯,那個是我的簽名。」
「太好了,劉先生,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這張相片是怎麼回事?」秀佩心想總算有了線索。
「唉,那是三十年前的事,相片上那五個人是一家人,爺爺、姑姑、媳婦,和兩個孫女,而我那時候剛進衛生局做事,就被指派一個工作,負責管理他們一家人。」對方似乎聲音有些難過。
「管理什麼?」秀佩充滿疑問。
「民國六十年初那時候,台灣情況很遭,根本沒錢蓋醫院,尤其是那種鄉下,患有精神病的人根本只能自生自滅,所以上級就想出一個辦法,請這家人照顧被遺棄的精神病人,再固定每星期提供他們生活物資,而我就是負責執行的人。」
「所以那根本不是住家。」秀佩證實了自己心中的疑問。
「沒錯,那是違法的教養院,病人大概有二十多人,外觀故意蓋成四合院,讓人看不到裡面。」
「為什麼要找這家人,他們有能力照顧病人嗎?」
「這家人有遺傳性的精神病,那時候他們家就只剩五個人,其它不是病死,就是自殺,所以全家幾乎都是靠媳婦在照顧,她是唯一沒病的人,上級想說她比較有經驗,所以就找她,就是相片中不是穿著戲服的那個婦人。唉,其實說照顧,不如說是拘禁,那四合院大廳是他們家人在住之外,其他房間都有地下室,就是關病人用的。」
「那怎麼會有這張相片?」秀佩繼續追問。
「那天我正好從同事那弄到新型的相機,就順手幫他們照了一張,我跟他們家還處得不錯,那個整天穿著戲服的姑姑雖然瘋,但是我每次去,都會拉著我唱歌仔戲,唱的還不錯耶,不過,她們小女兒不是很喜歡我就是了。」
「就是那個躲在大門後的女孩子嗎?」
「沒錯,我還記得她叫陳瓊,她媽媽都說她很聰明,只是很討厭外人,好像不想讓人家知道家裡的情形,我每次去,都覺得她好像在瞪我。」對方似乎在嘆氣。
「那他們去哪裡了?」
「唉,後來辦公室裡起了內鬥,一個同事威脅要向中央告發,我們長官忙著撇清,毀掉相關資料,還把我調到屏東,完全不管他們死活,我也無能為力,只好順手將那張相片放進檔案裡,希望有人發現,能幫幫他們,誰知道‧‧‧」此時對方開始傳來一點啜泣聲。
「劉先生,你還好吧。」秀佩關心地問。
「後來,我聽還留在衛生局的同事講,一個月後,上級偷偷派人去查看,發現那二十多個病人全都陳屍在地下室裡,好像是中毒,至於他們一家人,全都失蹤了,應該凶多吉少吧。我一直覺得很對不起他們一家人。」對方忍不住哭了起來。
「‧‧‧」秀佩突然間也不曉得該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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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依然下著雨,而雨聲更加襯托出深夜的安靜;牆上的掛鐘顯示是十一點多,氣溫頗為寒冷,但是從窗戶照進的月光,可以看到秀佩臉上卻不斷地冒著汗,嘴巴念念有詞,表情也相當痛苦,應該又在作惡夢了。
女兒莉怡一動也不動地站在走道上,雙眼直瞪著爸媽的臥房;在爸媽的和式房間裡,透過白色的活動紙門,莉怡看到,一個留著長髮的女人影子,靜靜地站著,頭朝向著秀佩,感覺眼睛好像狠狠地在瞪著人似的。
四宅村(八)棺柩
透過窗戶往外看,現在明明是下午,卻因為下雨不斷的關係,感覺好像已經是晚上,而整個辦公室的氣壓也因此顯得低沉,雖然人員加起來將近十人,卻仍然顯得相當冷清。
秀佩看了看景銅的辦公桌,心想,「景銅位子還是空空蕩蕩,今天已經是星期三,距離他失蹤的上星期五也好幾天了。妙菊呢,希望她有好一點,畢竟喪子之痛不是一般人能想像的。」
秀佩再轉過頭看一下寧真,「不曉得為什麼,她看起來精神不是很好,臉色有點蒼白,應該是有什麼心事,還是沒有睡好,但是既然她不肯講,我也無法說什麼。那興雄呢,不曉得他怎麼樣了。」
秀佩突然發現自己居然在想上星期四去探勘「四宅村」的成員的情況,「唉,我是怎麼了,真是會胡思亂想,大夥確實過得不是很好,但是再怎麼樣,很明顯的,這些都和『四宅村』全無關係啊;或許我真應該聽鎮俊的話,去看醫生。」
秀佩看了看桌上的書,「百鬼錄」,是她早上繞去圖書館借的,「吊死鬼,生前於寒陰之地上吊自殺,而死後氣無法暢,是此靈聚該處且無法離者;冤魂‧‧‧;活屍‧‧‧;怨魄‧‧‧」,秀佩順手闔上書,怪自己真是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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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白相間的帆布棚,周圍的地上好多花圈,棚牆上掛滿輓聯、致哀品及地獄圖像,前方是鋪著鮮黃色布的木架,架旁有兩個紙人偶,一男一女,中間是香爐,而前方擺著一具棺木;這是誰的喪禮,為什麼都沒有人來祭拜,又為什麼我會在這裡;對,遺照,看看是誰往生了;不會的,怎麼會是阿奇的相片,他不會死的,他還活著,他會回來的。」
「碰,碰‧‧‧」棺木裡發出了聲響。
「棺木在震動,是誰在裡面。」
「碰碰,碰碰‧‧‧」棺木的聲響越來越急促。
「裡面的人好像很想出來,不會是阿奇吧,阿奇‧‧‧。」
「阿奇,媽來了,媽來了。」妙菊驚醒了過來,但是情緒仍相當激動。鎮定一會後,看了一下四周,雖然已經是晚上,燈也沒開,但是可以確定是病房,這時妙菊才想起自己已經住進醫院了。
「想不想見妳兒子?」妙菊這時才發現自己身邊有人,是一位女人。
「當然想,可是為什麼妳‧‧‧」妙菊話還沒講完,那女人就起身走到門邊,還回過頭看一下,好像在示意妙菊跟她走。
妙菊心想一定是釋南宮的師父要幫她,於是立刻下床穿上外套,跟著那女人離開。空蕩蕩的醫院,白色一片,沒有幾個人,應該是就寢時間的關係,而長廊上也只剩下幾個病人走動的腳步聲,不斷地回蕩著。妙菊低著頭,小心翼翼跟在那女人身旁走,還不時四周張望,怕被醫護人員刁難。就這樣,好不容易地離開了醫院。
而在妙菊剛剛離開時,大門旁的守衛正好累到趴在桌上打瞌睡,絲毫沒有注意到旁邊的監視器,從黑白粗糙的畫面中顯示,可以看到妙菊走出了醫院大門,而且只有她一個人,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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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難呼吸喔,怎麼覺得快斷氣了。」寧真已經好幾夜睡覺都有這種感覺,甚至想逼自己醒來睜開眼睛,都感到相當困難。
「好難受喔,我一定要醒來,我一定要睜開眼睛,我一定要‧‧‧;醒來了,我眼睛睜開了,是夢,不要怕,不要怕;等一下,這是哪裡,我真得醒來了嗎;好窄的地方,好像是只容得下一個人的木箱,等一下,這不會是棺材吧,我怎麼會在棺材裡;這是誰的棺材,我怎麼好像躺在一個人的身上;看一下是誰,慢慢回過頭,不要緊張;爸,是爸的棺材,他眼睛張地好大,嘴巴好像想叫卻叫不出來;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啊!是夢,剛剛在作夢,我一定是在作夢;為什麼,這裡是哪裡,好暗喔,我為什麼還醒不過來;好像是一個地下室,而且很舊,都是蜘蛛絲和灰塵;旁邊還有一張床,上面好多人喔,而且怎麼都口吐白沫,難道死了嗎;有光線,那裡有一絲光線,是一座木梯,上面有一個小木門,應該可以離開這裡;等等,門縫的光線有人影在動,門後面有人,正在開門,我怎麼全身都抖個不停;頭好暈,頭好暈喔‧‧‧。」
「阿蘭,原諒媽。」門後的人已經進到地下室。
寧真恍惚中覺得自己叫陳蘭,而眼前這女人是她媽,但是手上居然拿著刀,且向著她的心臟猛刺。
「媽,不要啊‧‧‧。」寧真止不住地尖叫。
偏僻的山區裡,深夜更顯荒涼,雨還是下個不停,氣溫依舊很刺骨;而就在一片寂靜中,「四宅村」裡傳出年輕女性的哀嚎聲。
四宅村(九)附身
一整天昏昏沉沉,秀佩已經快分不清楚自己什麼時候是清醒,什麼時候是睡著。看看牆上的鐘,下午四點多,快五點,想想自己窩在床上將近一天了,也不曉得是不是藥的關係。昨天去醫院,醫生認為是心理壓力過大,要她暫時休假在家,並開了不少的鎮定劑和安眠藥。秀佩使力地起身坐在床邊,看了看窗外,雨還是沒停,天色也相當暗,感覺也有點冷。
「不曉得大家工作進行地如何,畢竟本來就少了景銅和妙菊,現在自己又請假。」秀佩如是想著,最後決定撥個電話問看看寧真,辦公室需不需要幫忙。
「喂,工務局。」接聽電話的人並非寧真,而是另一個同事。
「是阿雪吧,我是佩姊,幫我叫一下寧真。」
「佩姊,寧真今天沒來上班耶,打電話去她家,也沒人接。」對方似乎有點無奈。
「‧‧‧阿雪,謝謝妳。」秀佩沉默一會兒後,趕緊禮貌幾句就掛上電話,心想事情似乎不太對勁,怎麼連寧真也失蹤了。
秀佩又隨即撥了兩通電話。打完後,秀佩手上拿著話筒,持續楞了一會兒;心想不只是景銅和寧真失蹤,原來興雄在前天之後也開始沒去上班,就連在醫院裡的妙菊都不見了;這似乎已經不是能用巧合兩個字可以形容,秀佩心裡相當不安,她決定洗個臉讓自己清醒,然後去寺廟求取宗教的幫忙。
秀佩因為體力有點不支,所以只能沿著牆壁緩緩走向浴室,途中不但跌跌撞撞,精神也越來越恍惚,總覺得身體好像快不是自己的了。心想要不要打電話叫丈夫載她去寺廟,但是只要一想到丈夫一定不會相信,便又打消了念頭。秀佩終於好不容易來到浴室洗手台前,雙手撐在上頭,深怕一有閃失就會跌倒。看著台前鏡子中的自己,發覺變得憔悴許多,心想會是藥的關係嗎。秀佩打開水後,低下頭去洗臉,卻沒發現從鏡子中反射出,她後面站了一位女孩,長髮白裙,眼睛直瞪著前頭的秀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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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還在公司裡的鎮俊接起手機。
「爸爸,你趕快回來,媽媽怪怪的。」是女兒莉怡打的電話,聲音充滿驚恐,好像快哭了。
「小莉,叫媽媽來聽。」鎮俊也察覺到事情的不對。
「媽媽沒帶傘就出去了,我叫她她都不理我。」莉怡忍不住開始哭了起來。
「小莉,你先在家等哥哥,哥哥應該快到家了,不要出去喔,我馬上回去。」鎮俊立刻掛斷手機,穿上外套後衝出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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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助的莉怡坐在沙發上不斷地哭,因為她從剛剛看到的情景,可以知道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就在剛剛莉怡走進家門時,看到秀佩背著她站在客廳,一動也不動,「媽媽,我回來了。」莉怡反射性地打招呼;也就在此時,她居然又看到秀佩緩緩從浴室走了出來,莉怡才知道眼前背對著她的女人不是她媽媽:那女人緩緩轉過身來,是一位年輕女子,眼神充滿了憤怒;秀佩走到客廳後,擋住莉怡的視線,莉怡因此看不到那女子;媽媽停了一會兒,便開始移動身體,走向大門,面無表情地,而莉怡此時才發現,那女子已經憑空消失了;莉怡不斷叫著媽媽,但秀佩還是恍惚地走出了家門。
外面的雨依舊下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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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面是房屋,一面是牆壁,中庭佈滿稻草和灰塵,四周完全無聲,雖然夜晚有月光,卻只透進一部分,其餘幾乎是黑鴉一片;是大廳,右邊有一張大床,還有幾張板凳和椅子,左側有一架電視機,螢幕是完好的,並沒破;為什麼我會在這裡,為什麼這間四合院並沒有之前來看時的破舊,好像還有人住在這裡,而且我感覺他們要回來了,他們已經快到大門了,要躲在哪裡,我應該躲在哪裡;他們到門口了‧‧‧。」
「等一下,這是夢,我知道這是夢,我一定要醒過來;閉上眼睛,深呼吸,秀佩,妳一定可以醒過來,一定可以,再來就是慢慢張開眼睛;為什麼,為什麼我還在『四宅村』,不是應該在家裡的床上嗎,不是應該正看著家裡的掛鐘,顯示時間是十一點多嗎,難道這不是夢,我真的在『四宅村』;奇怪,有在下雨,剛剛為什麼沒發現;電視,大廳裡的電視是破的;景銅,他為什麼坐在大廳的椅子上,一動也不動;興雄,他為什麼坐在大廳門前,還在唱歌仔戲,而且是一女人的聲音,面向倌人你稟報,對方也是路生疏‧‧‧;妙菊,她為什麼睡在大廳的床上;我頭好暈,好暈喔‧‧‧。」
四宅村(終)亡靈
「面向倌人你稟報,對方也是路生疏‧‧‧」
「這麼晚了,姑姑還在唱戲。媽也真是的,爺爺中風根本不能自己添衣,為什麼不幫他加件外套。媽應該睡著了,到其它房間地下室找找,看能不能找到姊。」陳瓊站在大廳前,如是地想著。
陳瓊知道政府不再支助他們,所以媽媽把病人都毒死了,但是今天一整天不見姊姊陳蘭,陳瓊不禁懷疑,難道媽媽連親人都狠下毒手,趁著夜裡,陳瓊希望能解開自己心中的疑問。
終於在一間房間的地下室,陳瓊發現了姊姊的屍體,心臟上插著一把刀。
「媽為什麼這麼很,難道她準備殺掉有病的我們,除掉自己長期的負擔,想一個人快活;這世界對我們夠殘忍了,現在連媽都不例外;既然要死乾脆就大家一起死。」陳瓊從姊姊的屍體上拔出刀,緩緩走出地下室,轉向大廳,從散亂的頭髮裡,隱約看得出眼神中充滿憎恨。
進了大廳,陳瓊走到床邊,直瞪著自己的母親,沒多久,她母親正好醒來。
「阿瓊,妳拿著刀幹什麼。等一下,妳不會是發現阿蘭的屍體吧。」她母親眼神中充滿著驚慌。
然而陳瓊依然不減憎恨之意,不發一語。
「阿瓊,妳先聽我說,我殺阿蘭是為大家好,否則大家接下來怎麼要怎麼過,更何況‧‧‧」她母親話還沒說完,陳瓊已經在她脖子上深深地劃下一刀,鮮血染紅了被單。
陳瓊母親從床上摔下,掙扎地想逃命,用手撐著地努力站起來,但因為脖子鮮血直流,根本使不上力,連番幾次狠狠地摔倒在地上。陳瓊蹲下身子,眼神還是沒變,接著就用刀往母親身上猛刺,還一邊大喊「好一個正常人,好一個正常人,好一個正常人‧‧‧」
陳瓊直到母親已經一動也不動,才制止住手,但隨即沒多久,就走到爺爺身邊。
「爺爺,一下子就過了。」陳瓊一說完,一刀直直刺進爺爺的心臟。
「阿瓊啊,妳和媽媽在唱戲呀,怎麼不找我,面向倌人你稟報,對方也是路生疏‧‧‧」姑姑走進大廳,繼續唱戲,而陳瓊從爺爺身上拔出刀後,緩緩地靠近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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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塘,泥地,樹林,這是哪裡;現在應該是半夜吧,為什麼我會在這裡,腳下是一片泥地,說是泥寧也不為過,眼前是灘池塘,看起來很髒,水面到處浮著樹枝,而四周都被樹林包圍,很像是『四宅村』旁的樹木;溫度好像有點低,我的呼吸都有霧氣;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等一下,這不是‧‧‧」秀佩突然發覺眼前情景非常熟悉,是自己曾經做過的夢,但是這一次顯然不是夢。
秀佩望了望泥地,震驚地說不出話,因為妙菊、景銅、寧真和興雄幾乎全身沾滿鮮血,躺在泥地上,一動也不動,顯然都死了。
「為什麼,為什麼,難道‧‧‧」秀佩伸出自己的手,全沾滿了血腥,而且還拿著一塊破碎卻非常銳利的玻璃。一瞬間,秀佩想起自己剛剛做的事,她先走到「四宅村」的其中一房間,打開地下室的門,看見寧真的屍體,然後走到大廳,從電視的螢幕拔下一片玻璃,殺掉了妙菊、景銅和興雄,最後把他們四人的屍體拖到「四宅村」的後方,也就是這片泥地。
秀佩愣著說不出話,腦中一片空白。
突然間,秀佩感覺到有東西在靠近,「是什麼,又是在哪裡。」秀佩的頭突然又開始暈眩,精神也開始恍惚。
「她來了,她還想利用我,我得立刻離開。」秀佩逐漸明白事情的始末。
「對了,曾經在夢裡,我腳下的泥地裡凸起人的眼睛,那一定是她,我必須趕快遠離泥地。」秀佩看了四周,樹林離自己太遠,時間上已經不可能,但也更不可能跑回「四宅村」,於是只好慢慢往後退,走入離自己最近的池塘,這是遠離泥地唯一的選擇。
秀佩的腳浸泡在池水中,水面的浮木刺得她很不舒服,而且水質深黑糊粘,顯然是很髒的死水,但是她已經顧不得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空氣凝結著一股壓迫神經的氣氛,秀佩眼睛緊盯著泥地,心跳和呼吸已經完全失控。
「噗」一聲,陳瓊從秀佩身後的水面驟然浮出,一把抓住秀佩的頭髮,秀佩完全來不及反應,就這樣硬生生地被拉進水裡。
秀佩使力掙扎,但是完全無法掙脫,逐漸失去了知覺,也開始明白陳瓊原來在埋了家人後,自己也投水自盡了。秀佩的手無力地往上浮,眼神開始茫然,全身重量也越來越輕,就這樣失去了知覺,慢慢地,慢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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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俊昨夜報警後,直到隔天下午才接到警察的電話,要他到「四宅村」一趟。一路上,他全身抖個不停,心裡不斷向上天祈禱。
到了「四宅村」,鎮俊顧不得雨勢,趕緊直接走下車,一個警察正在等他,引領他往「四宅村」的後方池塘走去。鎮俊心裡不斷地想,「為什麼這裡聚集這麼多警察,難道秀佩她‧‧‧,老天爺,幫個忙吧。」
鎮俊走到「四宅村」後方後,看了現場,腿軟地不支跪下來,他看到泥地上躺了四具屍體,另外還有四具骷髏的上半身,手不自然地朝著上方,而下半身卻仍埋在泥土裡,似乎拼命地想從中爬出來;這時,警察正好把秀佩的屍體從水裡撈出來,眼睛和嘴巴張得極大,應該是死前受到巨大的驚嚇,而她身上有一具部分肉塊尚未腐爛、頭髮還在的骷髏,緊緊地抱著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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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務局偌大的辦公室,秀佩的桌上還擺著「百鬼錄」。窗外一陣風突然吹進來,把它掀開到內頁,上面寫著:「‧‧‧怨魄,生前含怨而死,死後反覆悲痛,屍骨難化之亡靈,欲尋生人代己,而領引至凶地之生人漸入冥界,甚可令生人遇亡故之親,然至後此人終成另一怨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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