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依如往昔阿姨已在客廳開始打掃。
走出房門、驚覺隔壁客房床上怎躺了一個女孩？阿姨快步到我面前不安的說：「對不起！對不起！沒跟你事先報告，我這娃兒剛從浙江放暑假回來，一早就醒了吵著要我帶她上工，昨兒夜裡熱得沒讓她好好睡，我想就先讓她在床上躺一會兒……我…我現叫她起來！」
「別…別！」示意阿姨放低音量，我進了客房打開空調，出門時順便將門關上。「做妳的事吧！」喝了口茶拿起叉子我吃起了早餐。
阿姨心神不寧地做家事，一出客廳老往客房瞧，「沒事啦！讓她睡吧！」阿姨點點頭又不放心地多看了一眼。
阿姨幫我回沖第二泡茶時房門打開了，女孩揉搓著惺忪睡眼看到我嚇了一跳，站在門邊不知所措！阿姨一個箭步跑來抓著女孩的手：「叫叔叔說叔叔好！」於是母女倆一起點頭，她女兒問了個好。
女孩今年讀高中，寄宿在學校難得回家一趟，偏七、八月又是上海最酷熱的季節，她家違章的鐵皮屋總是將白天吸收陽光的熱能在夜裡散發出來，風扇盡吹著熱氣，整個腦袋昏昏沉沉的，說不出是睡去還是迷糊了……。阿姨描述給我聽時還一邊搧著抹布降溫。
在客廳聊了一下我起身回房，從書架取下了『少年大頭春的生活週記』在書頁裡夾了張百元人民幣，交給女孩時跟她說是台灣一個很有名的作家寫的書，這書裡的主角和她的年齡很像，有空看看也知道台灣的青少年的生活及想法。
女孩翻開書頁，看到了夾藏的人民幣看了看我：「叔，有錢在裡頭呢？」阿姨趕忙抽出人民幣交給我回頭對著女兒說：「叔叔給看的書妳要好好學習！知道嗎？」
我叫女孩過來讓她將人民幣收起來，阿姨一驚急忙阻止：「不可以的、不可以的，這怎麼可以！」
「阿姨，我們家鄉的傳統給小孩見面禮的，我一時找不著紅包袋，就這樣啦！留著吧！」
僵持了好一陣子，母女一起點頭說了好幾次謝謝就算是收下了。
「妹妹，媽媽打工很辛苦，妳要好好用功讀書知道嗎？」秀氣的女孩還是點點頭，她說想去買個小背包然後將剩餘的錢交給媽媽。阿姨欣慰地看著她的獨生女，也就這麼個女兒，一句貼心的話似乎將一切工作上的辛勞多消除掉了。
女孩跟她媽媽來了幾回，說什麼阿姨也不願讓她幫忙做事，她坐在餐椅上吃著路上買來的生煎包，桌上一杯白開水，有幾次我把冰箱的奶茶、咖啡端出來，直到已冒出水珠、退冰了還是沒看這女孩打開瓶蓋喝掉。我想她不是矜持，媽媽一定給過了教育，說過什麼了吧！
暑假還沒結束，女孩就回浙江的學校去了，臨行前來跟我辭行，趁阿姨在廚房忙時我偷塞了兩百元人民幣在她手上，女孩一下子從椅子彈跳起來：「叔，不要，不可以的！我媽會罵死的！」
「妳一個人在外地，身邊總是要帶點錢，家裡掙錢不容易別跟媽媽拿，想吃愛吃的東西或買文具也好，記得別跟媽媽說就是。」一番掙扎後女孩小心翼翼地將紙鈔摺成小塊捏在手心，「叔，謝謝。」女孩翹翹的眼睫毛眨呀眨的，淚珠就滾了出來。「去浴室洗把臉吧，媽媽看到不好。」
這些天上海早晚已有了些許寒意，這天阿姨準備的早餐我一口都沒吃，阿姨抱著衣服經過客廳看了我一眼停住腳：「今天怎不吃啦？」可能要一段很長時間離開上海的事一直沒跟阿姨提，今不說快沒機會了。
阿姨聽完後，頭一回她肯坐在另一邊的沙發而低頭不語。
「有沒有說什麼時候？還來嗎？」阿姨懷裡抱著衣服，將一件襯衫袖口脫了的線頭打了個圈圈然後扯掉。
「說不準的，也許要很長一段時間也說不定，週六妳來我跟妳結算薪水，家裡新買的用品就讓妳帶回去好了。」阿姨起身幫我茶盅裡添熱開水，擱在茶几上時說：「嗯…我知道了。」我知道阿姨的心情跟今天的天氣一樣，稍有寒意的雨天。
週六阿姨一早上掛滿了燦爛的笑容，在廚房的時間似乎比平常更久了，我呢？還到陽台抽煙看人家打網球，想想事情想想未來……。阿姨做了幾樣家常菜，還帶來一瓶桂花露，桌上兩個杯子已斟上酒了。
「敬你！祝願你一路順風！」餐桌上我跟阿姨對飲著，忘了跟阿姨說我不太會喝酒，她倒是豪氣地乾掉每次留在杯裡的紅色液體。
「謝謝你，你是好人…」阿姨幫我杯裡添了七分，自己卻是滿杯一飲而盡，「敬你！」她安靜地放下杯子又再度斟滿。
喝酒的場合有很多種，尤其是在大陸。但這種氣氛說實在還滿感傷的，今天我們沒說很多話，阿姨一直勸酒勸菜，要我嚐嚐她早餐之外的手藝，酒喝的不多筷子還滿勤的，不一會兒清蒸桂魚讓我吃掉了一邊，阿姨拿著湯匙筷子三兩下把魚骨頭分離，將整盤魚肉推到我面前：「年年有餘」她淺淺笑著說，臉頰讓酒精暈的腮紅一片。
「昨兒個我跟女兒通了話，跟她說你要回台灣，這工沒了。女兒在電話那頭哭了，我說工沒了再找就是，幹嘛哭呢？」阿姨端起酒杯啜了一口，挪了挪桌前的紅燒二冬：「她這才跟我說了那兩百元的事。」突然發覺阿姨有著跟她女兒一樣翹翹的長睫毛，只是不好再看到眼睛裡的情境了。
餞行餐已讓阿姨超過了工時，乾掉了最後一杯酒，阿姨幫我沏最後一盅烏龍茶，留給她的東西她一項項打包綑綁，「下回來上海記得打電話找我。」喝著香濃的茶，不知要講些什麼……。
阿姨扶著自行車經過網球場轉向花園大道時，回過頭看我在陽台，她沖著我揮手，我舉起夾著菸的手在天空劃出幾道弧線，她看見了，笑的很開心。
：「再見了阿姨，小我六歲的上海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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