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想要領養小黑,應該是三四個禮拜前的事。當時牠看起來才一兩個月大,跟另外三隻毛色不同的小貓,每天黏著牠們的流浪貓媽咪,怯生生地在巷子裡逃來躲去。雖然幼貓們年紀相仿,但小黑老打噴嚏,臉上還黏著許多鼻涕硬塊及眼屎,看起來身子特別虛。
每天下午,牠們會光臨我家這間老宅的後院,來個母子日光浴。在高聳圍牆的保護下,牠們彷彿吃了定心丸,再也不怕牆外那些致命的機車與危險的小孩…獨獨小黑,永遠都虛弱地站在牆頭,望著那些躍下圍牆、與媽咪團聚的貓兒們,驚慌地哭泣。
要不要領養小黑?每當我看見牠站在牆上悲鳴,而牠媽卻繼續在牆下若無其事地舔其他子女時,便忍不住會問自己這個問題…家裡已養一隻流浪貓跟流浪狗了,租來的平房即將歸還,再加上我們夫妻倆在家創作,已近坐吃山空,怎麼再養一隻小黑?
而且還有那三隻小花、小灰跟小小黑呢?還有貓媽媽呢?還有一隻可憐的貓孤兒,也在這條巷子裡苟延殘喘,難道這些我都要養?無數的問題,常在窗外傳來貓兒哭聲時,在我腦海翻轉,讓我好想搬離這巷子,住到沒有流浪貓狗的新居,無憂無慮過我創作的日子。
那天中午出門時,我聽到淒慘的哀號,尋聲找去,發現是個十歲左右的男孩,用力踩著小黑肚子不放。我著急地說,小朋友你這樣牠很痛,不要踩牠好嗎?然而他只是冷笑著搖頭,無論我如何勸說,絲毫無動於衷。這真令我又驚又寒,連忙蹲下去握住他腳踝,抬高,小貓才逃到旁邊的車下瑟縮著。
男孩見我體型高大,便不說話,退後兩步等我離開,兩眼仍直勾勾盯著那隻受傷的小動物,既不上學亦不回家,連聽到我暗示警察局都毫無懼色,只有在我瞄他制服上的姓名時,才連忙遮住。後來索性也不遮了,繼續在旁耗著,頗有“你能拿我如何”的意味。
於是,我就養了小黑。
當天下午,瘦弱的小黑被我帶去看醫生,回家後,牠喝了點水,沒食慾,睡了。我探望了牠幾次,牠抬起眼睛望著我,看起來那麼乖巧溫馴。我想起過去那些日子,牠曾在我家牆頭徘徊,曾在巷子一角四肢朝天地午睡,曾經旁若無人地逗著樹枝玩,也曾跟我家咪咪大眼瞪小眼地隔著紗窗互望…一種幸福的溫暖湧上心頭,我很高興家裡又多了位純真的成員。
然而,晚上九點,小黑忽然體溫降低,屎尿四溢,四肢虛弱到無法動彈。我慌張地送牠急診,醫生只說牠的肚腸大概被踩壞了。眼看小黑開始發抖,濃稠的體液從肛門不斷流出,醫生連為牠注射點滴,都苦於牠血壓太低,連戳了四五針才成…
那男孩,在我出現以前,到底踩牠多久了?
四肢逐漸冰冷的小黑,被醫生送進了保溫室。我則帶著空空的貓籃,以及“要有心理準備”的勸告回家。貓咪的體溫一般是高於人類的,現在小黑不同,牠是低溫的小黑。
如果可能,我想追尋那男孩的身影,看看他的父母到底是怎麼對待他的,為何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孩,卻是讓人如此不寒而慄?他的父親踩他嗎?母親虐待他嗎?學校充滿冷漠嗎?他將來會變成怎樣的成人?
今夜窗外非常安靜,沒有貓咪哭嚎的聲音。這幾天豪雨,不知那些小貓會不會生病?我感到非常寒冷,背脊也有涼意。所謂的那天中午─決定了小黑命運的那天中午─其實不過是14小時前的事情。小黑,你是否開始好轉了?想不想念我家後院晴朗午后的陽光?
後記:次日(今天)清晨,我先生在戶外看見另外那三隻貓小孩跟那隻孤兒貓,正縮在某輛汽車底下,無精打采的,貓媽媽則不見蹤影,不知是否出了意外。淋過暴雨的幼貓可能病了,連行人路過也沒什麼閃躲…
我聽了,不敢出門去探望,深怕自己見了那情景,又忍不住想救牠們。那個可怕的小男孩會再出現嗎?還有那對常生氣追趕幼貓的鄰居父子,會不會發覺現在是下毒手的最好時機?我不要出門,不要出門,這樣才能看而不見,聽而不聞,永遠不知道我住在小生命的地獄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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