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的10月,我跟交往多年的二愣子終於結婚了。為了籌備婚事種種細節,同居已久、很少吵架的我們居然爭執抓狂了幾個月,直到公證前一小時還大吵一架,差點就分手了。
婚後,我們才又恢復平和的生活。他繼續拍片寫作,我則白天上班、晚上畫畫。我們甚至想不出婚前到底是為了哪些事翻臉的,感覺好像莫名其妙發了場熱病,燒過後就痊癒了,誰也記不得當初灼熱的心情。
奇怪的是,喜歡做白日夢的我,不知從何時起,卻開始每天編織起一齣肥皂劇來。我會幻想二愣子回家告訴我,他有了外遇,實在很抱歉,但對方已懷孕生子,為了孩子的幸福,求我離婚讓他們一家團圓…。幻想得太投入時,我還會傷心得流下淚來,邊掉淚還邊想:發什麼神經!明明夫妻感情這麼好,幹嘛編這無聊的白日夢?想歸想,我仍無法克制地,每天溫習這齣灑狗血的劇情。因為怕朋友取笑,所以這些幻想一直是我的小秘密,一個無法戒斷的癮。
一直到某天,當我獨處在家,又重溫了一次肥皂劇以後,不知怎的忽然意識到,我做這白日夢已經半年了。
半年了。半年了。大吃一驚的我,突然發現自己半年來一直重複這些幻想、毫不厭煩。接著才省悟到,這場白日夢可能是另一個自己,小銀娟,所努力要傳送給我的訊息,一則等我解碼的電報。
電報上說,我對這段感情已經好累好累,撐不下去了,自己卻一直忽略想分手的感覺。電報還說,我其實很渴望二愣子外遇,這樣我就不用背負離婚的責任,偏偏二愣子啥也沒發生。那個被我囚困在潛意識的小銀娟很著急,只好不停地打電報給我,要我注意這個重要的訊息,傾聽自己心靈的聲音。
我這才察覺,在結婚過程中所呈現的種種問題,讓我對這段關係深感失望,最糟的是我認為這些問題全都沒救了,所以婚後連架都懶得吵,就得過且過吧。於是我倆又恢復了表面的恬淡快樂,而事實上,所有的失望與憤怒,全都深深埋入心靈的海底,化成一枚隱形的地雷,也許當某個令我心動的男子踩到時,就會突然瘋狂地炸開。
解開這則小銀娟的電報,已是2001年的事情。從那以後,我開始練習去注意小銀娟所打來的電報——無論是透過我的白日夢,還是我晚上睡覺時的夢境。小銀娟的電報總是那麼低調、那麼隱晦,需要細心地解碼,才能讀懂她的訊息。
曾經,我再三夢見自己重新回到紐約唸書,卻迷路在地鐵裡,老是找不到通往學校的出口。曾經,我夢見自己追趕著大學老友,穿過一層又一層的人潮,最後卻只追進某間小學的陰森地下室,囚在黑暗裡出不去。曾經,我夢見自己變成小賊,住在大霧瀰漫的垃圾堆裡,走路回家時遮遮掩掩的,一心想甩開跟蹤我的刑警。我甚至還曾夢見自己站在廚房,剖開胸膛拿出肝臟與肺臟,泡進水裡等待天明。…
每一個夢境、每一場編織的白日夢,都是一則神秘的訊息。一則關於我的懼怕與逃避、失望與期待、壓力與放鬆、或是不安與懷疑的種種訊息。
有個朋友聽我講完小銀娟的電報後,很驚訝地說她跟我剛好相反。每次她生活一出現壓力,就會做出甜蜜的夢來撫平情緒。生活越焦慮不安,夢境越甜美。她的夢境是用來撫平、安慰情緒的,不是用來呈現某些隱晦的訊息的。然而,我們都對彼此的差異都感到很有趣。
小銀娟的電報,到今天仍源源不絕地發送中。我知道她是用一種,言語以外的神秘方式來跟我溝通。用畫面,用劇情,用象徵,用譬喻。
我並不是用夢來卜卦未來的人,我也不愛去分析別人夢境的意義。前者對我而言太過迷信,後者對我而言太過獨裁。但我知道小銀娟的電報對我的意義,那是來自心靈深處的細微聲音,需要專心聆聽與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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