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安安
＜序＞
許多年前，有人曾大聲說出：
我聽見木頭裡有大片水聲
此時，小橋停止了呼吸
他的體內漸漸喪失著水的歌聲、水的腳步聲
水的裙襬蕩漾聲
他為了挽留流水
在自己身上，刻下了十封情書
＜第一封＞
你經過的地方，潮濕，有水草生長
有落花垂落，有青苔彌漫
但你加速你的流逝，讓時光的鐘上緊了發條
分針與秒針爭分奪秒地流逝
你流逝，我便狠心地自我拆毀
抽斷木板，讓木紋在水中加深印痕
紅色的印痕，像一顆被咬一口的蘋果上
沾著的一滴血跡
我拆毀自身，但不拆毀我的餘生
空洞的餘生，等待鮮花的擁戴，流水的充塞
＜第二封＞
冬日降雪，我的祈禱是真的
是一片片緩緩降落的雪片
讓你的軀體結冰，白熊在冰上滑行
打滾。偶爾鑿開洞口，打撈生活的充飢物
讓你忍受饑寒地停留在我身邊
心裡很難受。
樹木長不出葉子。
樹木在等待春天
冬眠的等待甦醒時分
＜第三封＞
春天如期到來。村莊裡黝黑的男人們
紛紛扛著斧頭，到山上伐木、劈柴
他們路過小橋，走到了對面
差點把斧頭落到了小橋的身上
顫慄不已
我顫慄不已。身體搖晃了幾下
把他們嚇了一跳。他們提起酒壺，猛灌幾下
他們把酒壺丟到了流水中
讓你流進了酒壺的肚腸。
這樣，我便能借助風力
把你吹到橋墩旁，讓木頭學會牽腸掛肚
＜第四封＞
要掉落的枯葉還是接不住的
要走進雲端的僧侶還是頭也不回的
你一不回頭，水面上就漂滿了竹筏與扁舟
蕩漾不止。愛情的心跳聲不止
脈搏不止，不止如此
竹筏等待撐筏人，扁舟等待竹葉刮面而來
刮出一點楊柳之綠，初戀之綠
你在水底做夢，在夢中掌舵、揚帆
最終到達綠色島嶼，在那裡築巢定居
在那裡，學習如何搭建堅固的橋身
搭建遠方的我
＜第五封＞
乾旱的土壤
長不出沾滿露珠的百合。乾燥的皮膚
蒼白，生出難忍之癢
它痕癢，就往它的心裡搔癢
木耳的底部得不到滋潤
他們蒼白、癢而慢慢凋零
凋零的木耳，像一片片凍傷的兔耳朵
凋零的木耳在木板上，刻著白色的碑文
你捂住耳朵，假裝聽不見凋零的聲音
＜第六封＞
那請準備享受一場聲音的盛宴
小橋鼓起身體，長出木製鋼琴
並邀請清風、蜻蜓、松鼠與啄木鳥
合奏《挽留之曲》
清風吹著我的頭髮，蜻蜓點著我的淚水
松鼠摘下我的盔甲，啄木鳥啄開我空洞的身體
鋼琴在唱歌，流水在流淌
鋼琴有休止符，流水永無休止
＜第七封＞
我極不情願這樣做的
複製烏雲。一朵，甚至幾朵。數不清的烏雲
一一出現在灰色的天空。灰色的鳥群
披掛銀白的閃電。暴雨傾至
橋面的水滴跳起踢踏舞
傷心踢踏舞，在雨中進行
在雨中行走或跌倒的人，不埋怨烏雲，只埋怨搖曳的橋身
我的搖曳
因你的去向不定
＜第八封＞
雨中之橋，生出尖銳的釘子
等待麻木的腳板蓋過來，扎出新鮮的血液
讓血流成河成為事實，繼而成為歷史
讓釘子在雨中生銹
銹跡成為歷史黯淡的一個標記
你是不願意讓腳底穿洞的人
你會在腳趾間撒播種子，生根發芽，長出圓潤的果實
圓潤的果實
一頭扎進尖銳的釘子，流出春天裡
甜蜜的汁液
＜第九封＞
嘴角剛嚐到蜜汁，果實就逃脫手掌
向秋天的枝頭靠攏
成為一道枯紅的風景
這道風景，我實在不忍描繪
一描繪，手心冒汗，身體無緣無故地掉落著木屑
一片片木屑，閃爍點點淚光
這並不是浪漫的措辭，只是黃昏的凌遲
一片木屑迎面劈來，我不用躲避
就粉身碎骨
你有空就前來看我吧。
看一地碎片如回憶，看我如何將零散的木屑
徒勞地堆砌自己，像堆砌從前
＜第十封＞
她從橋頭走到橋尾
用了一段花期的時間。
我打聽流水的音訊
花了幾圈年輪的時間。
這幾年，橋邊的一切事物
都成為我的苦訴對象。他們善良的耳朵
撫慰我乾裂的嘴唇
你甚麼時候，才流經我的嘴唇
讓我跟他們，打開喉嚨，進行一次大合唱
小橋流水的大合唱
苦苦挽留的大合唱
歌詞不被遺忘，歌詞難捨難放
＜尾聲＞
歌詞反複被頌唱，直到天色明亮：
“我聽見木頭裡有大片水聲，
我聽見流水吻著十根橋墩。”
小橋留住了流水，春天留住了花草
欣欣向榮，兩個人的生活可以甜蜜到底
像露水滋潤深處的根鬚
“我聽見木頭唱著流水之歌，
我看見小橋流水人家，清風淡雲白馬。”
07.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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