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貝思夢見自己在艷陽下揚起風帆,駛向茫茫的大海。僅存的微薄意志在大霧中漸漸飄散開來,所有她曾經努力而粹煉出的精華漸漸地暈開,如同一滴在水裡漸漸被稀釋的紅墨水,她試著要抓住那顆紅墨水滴,但是墨水仍然毫不猶豫地往四面八方擴散。她在睡夢中驚醒,身子有些虛弱,心靈有些疲憊。
她不喜歡自己所處的環境,近看是個混亂而脫軌的世界,遠看卻是條沒有拐彎的簡單通路。簡單說起來,這就好像一個迷宮,你可以從它的最外圍輕易瞧見那入口與出口的風景,但是你走進去以後卻要繞很久才出得來,並且無可避免地一再墜入混亂的漩渦中。
對她而言,這是多麼無聊的世界,但是她卻處於一種矛盾的心靈狀態。她一次又一次地嘗試轉換自己的生活方式,但是無力感卻從來沒有離開過她,事實就是,她的一切努力往往只是白費。這裡有個很合理的理由:這是個太過愚昧的世界,她的心靈雖然是明智而有強烈自覺的,但是那個已經被馴服的腦袋,往往不聽從主人的使喚。
故事要從這一家特別的料理店的開張說起。老闆娘是個和藹可親的中年婦女,自從丈夫去世以後,她在貝思上學常常會經過的一條沒有任何特色的小路上,開了一家專賣多國料理的小店。小店的生意起初不是很好,但是後來漸漸有了起色,應該說是有了180度的大轉變。
其實那條小路應該也算是有點特色的,路的兩旁叢生的芒草生長得茂密,比人還高。因為荒涼,所以很少人經過。可是只要是吃過老闆娘的料理的人們,無不豎起大拇指說讚。那些吃過的人們說,老闆娘的手藝,無法用言語形容,那是一種很神奇的感覺。吃著不同國家的食物,彷彿自己就身在其中,味蕾曼妙的芳香牽引著全身心,經歷一次又一次的神遊。食物在老闆娘的精心烹調下,有了感情,變得如此醉人。
這家小小料理店另外一個吸引人的地方是,服務得很周到,雖然只有一個服務生,但是卻從來不怠慢。而且這個服務生是一位非常迷人的年輕男性,有著潘安的臉孔和不凡的氣質,更驚人的是,他擅長多國語言。他可以用不同國家的語言介紹那個國家的菜餚,而且經過專家驗證,那些語言絕對都是正統而不是胡言亂語。在某些好奇人士一再打聽下,才知道他就是老闆娘的親生兒子。
貝思第一次進入店中,就被那家料理店的氣氛深深吸引。之前很多人希望能夠到這家店當老闆娘的助手,或者是服務生,都被老闆娘技巧性得回絕了。可是今天卻發生了一件令眾人驚訝的事情,老闆娘竟然親自上前,詢問貝思是否可以在空閒時間,到店裡當她助手。只要一個禮拜抽空來個兩三天,時間也不必太長,就可以領到一個月7萬元的高薪。貝思有點猶豫,但還是答應了。
料理店的裝潢很有特色,牆壁是用鮮豔顏色的不規則色塊所拼湊成的,用強烈的混亂砌成獨特的和諧。店裡常常播放偏向表現主義的音樂,絕對不諧音給人帶來一種脫離現實快感,美食與音樂在狹小空間中交織成一個美麗新世界。
老闆娘讓貝思在廚房裡幫忙。貝思是除了老闆娘以外第一個進入這裡的人,這是一個擺設簡單的小地方。貝思感到非常好奇,非常一般的食才與佐料,要如何創造出迷人的料理。老闆娘開始烹調,貝思看見她常常抬頭看著一本釘在牆上的小冊子,雙手明快地交互加入各式香料,有趣的地方是那些香料是按照地理區命名的。一轉眼之間,剛剛不起眼的東西已經變成一道道出色的菜餚。那醉人的香味與色澤,令貝思驚嘆不已。
老闆娘是個有特殊氣質的女人,實際年齡應該比眼睛所見的年輕許多。她冰冷外殼下的情感的就像她的料理一樣,令人捉摸不定卻又強烈地吸引人心。她很少與顧客聊天,只是一貫地維持著她那擁有精準弧度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明顯地只是為了應付,而沒有任何實際意義蘊藏在裡面。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顧客們都用可蒂來稱呼她。
貝思在店裡幫忙的日子,就像沙漏裡的流砂一樣,漸漸地累積成小山丘,轉眼間一年就過去了。料理店的生意越來越好,可蒂就像對待親生女兒一樣對待貝思。但這一陣子貝思常有種莫名的恐懼,這原本只是個針扎般的小洞,但卻漸漸擴大。她不停夢見沙漏翻了180度,而那些累積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一個颱風天的深夜,可蒂消失了,在那間只有一個出入口的小廚房裡徹底消失了,只留下一本厚重的泛黃相簿。貝思端詳了相簿封面好一會兒,發現封面的右下方有一牌小小的字體寫著:致親愛的女兒。她翻了幾頁,突然被一張臉龐吸引住,那是一張觸動她心弦的臉龐,看著那張臉龐時,她彷彿見到自己,有種奇異的感覺。照片中的女孩她似層相識,但憑著模糊的印象,她實在想不起任何有關這女孩的事情,但是那臉上的憂鬱神情,她確信她見過,不知是在夢中抑或是現實中。
隔天小鎮上的人們就開始對老闆娘的神奇失蹤事件議論紛紛,各種奇怪的說法應運而生。而貝思在看見女孩的照片後,就像想起了什麼似地,陷入了一陣很長的沉思中。料理店暫停營業,貝思心裡的某些什麼也突然消失了,對她來說,時間彷彿從老闆娘消失的那一刻起就停止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貝思從深沉的思維中甦醒,她開始強烈地想離開小鎮,彷彿小鎮裡有某種她不敢觸碰的回憶。她收拾好所有的行李,決定要離開,從這天夕陽開始西沉起,她開始向北走,到天色完全黯淡下來時,她已經走到這個城市的最北端。站在峡角上,被海風包圍似一粒微塵,她好想就這樣被風吹走。她的靈魂藏在那個遙遠的未知的角落,找不回來。貝思開始流浪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尋找著失落的幾塊拼圖,不完整的靈魂包含在完整的身軀內,訴說著無限悲哀。
在初冬的第一場雪後,貝思在佈滿雪花的小徑上,拾起了一只掉落的信籤。「對不起,當我不斷地在記憶的深處裡尋找過去時,我溶化了你,做成了我,你的靈魂是我這一輩子所創造出最完美的料理。你和我真的很像。」貝思的眼淚濕了信籤,進入了那段回憶裡,她看到老闆娘在不遠處向她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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