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孩走在這城市的街道上,她已經不太習慣單獨待在房間裡的時光了,那股沉靜中似乎隱藏著巨大的憂傷,一個人的房間裡總有太多的未知在醞釀著,那些蠢蠢欲動的莫名總使她有種逃離的衝動,她於是就逃離了,帶著一只皮箱,裡頭裝得是恐懼不安與詭異的念頭。她大可不必帶著那只皮箱的,但多年積蓄的一股巨大能量正如影隨形伴隨著她,無法抗拒而靜默地。
她曾想用淹沒自己的手段讓知覺麻痺,忘了一切。但她失敗了,空白的純淨與美好卻成了空虛與寂寞。她那一跛一跛的背影是那樣的無力,不協調的腳步聲聽起來就像用斷了弦的提琴拉成的曲子,伴隨著無盡的悽涼與悲愴。
這些年來,她總有本領使自己忙碌奔波,早晨一醒來就上班,晚上應酬時喝個爛醉,回到家-那狹小簡陋殘破不堪的落腳處,倒頭就睡。她總有辦法麻痺自己,甚至誤認這種生活是充實而平靜的。種種生活中瑣碎而細微的小事,總在不知不覺中啃蝕掉生命中最純粹而精華的本質。
只有在夜深人靜時她才願意掉淚,每一滴淚都是悼念,悼念一份最完美的感情,那年冬天,她的心如雪一般潔淨。愛情,是一種絕對,非生即死。但是死亡,又是誰來決定的呢﹖想到這裡,一股恨意打從內心深處升起,想把自己訂成標本,去陪伴那個已逝去的生命。想號啕大哭,把眼淚哭乾,把生命燃盡。
流浪,但沒有一個城市願意接納她,她倦了,累倒在死巷陰濕處,有個臉上露出詭異神情的乞丐正在悄悄地靠近她,她一驚,往巷口逃出去,她痛恨受驚嚇的感覺。這會兒她真的是又累又倦又餓,她想找個地方好好歇一會兒。
人在走到絕境的極限時一切形象往往都不在乎了。這時的她已經把維持溫文儒雅的形象看作一種愚昧,又何必戴著令自己反胃的多重面具呢?那樣豈止痛苦,簡直生不如死。用盡一切力氣去把華麗的面具撕碎,儘管顯露出的是醜惡的本質,但也是最接近人性的真。她一直都相信著,只要是真,就是美好,就無所謂了。就像風一樣輕,一樣柔,一樣無聲無息地掠過吧!
隨著心中的意念,她彷彿聽見巨大的聲響在遠方的某一處召喚著她,她用一股童真的力量去相信那神聖的呼喚。此刻,她已無理由懷疑,那就像是絕望深淵裡的一股生的召喚,讓人無招架之力。
不知不覺地,在意識朦朧中,她走近這條幽深的窄巷。瞬間,熟悉的溫度籠罩了她,從髮梢到指尖,身體的每一個細部都漸漸暖和了起來。女孩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所牽引,不自覺地往那個絕對的方向走去,順時針22.5度東北北方向,有那樣的磁性緊緊吸附她的腳跟。淋著雨絲的頭髮末梢滲出濕涼鼻息,腳步只是進行著,水藍色的星球依舊在腳底最深處規律運行著。最終,她走到階梯旁席地而坐,好像是在等一個人,又好像在等一件事,還是在等一種溫度,沒有人知道。
就這樣地,時光靜靜地流淌在一種詭異的氣氛中。人不再是一種生物,而被分解成一些化合物,一些元素,甚至一些色彩,畫布上隨機調配出的色調。
有一個男人經過,這彷彿是他公寓的樓下,年紀大概五十出頭吧!戴頂鴨舌帽,蓄鬍,或許才四十幾歲吧,畢竟不修邊幅總使人看起來蒼老些。他看見她,彷彿看見失散多年的老友一般,立刻上前給予一記熱情擁抱,她不驚訝,微笑點了點頭,他示意要她進公寓,沒有多餘的一句話,她只是無聲地緊緊跟隨著。
是的,無聲,就是他的世界。在他的世界裡,生物靠著某種特殊的知覺運作。語言,是一種自我防備,它為脆弱的心靈製造出看似堅實的盔甲。無聲,寂靜,卻是一種坦誠。當那柔弱的本質赤裸裸地被揭露出時,一股無比強大的力量正在茁壯滋長。
空間裡佈滿了陳舊的霉氣,時而夾雜濃醇咖啡香,有種文人特有的格調。在這裡,人的心情自然平靜了下來,她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詳氣氛,而且這種平和並未予人一種停滯的感受。是緩緩的流水,緩緩地往前流,循著自然規律的節奏。
他示意要她坐在一只老舊的搖椅上,坐上去,緩慢地前後擺動,想像著一首樂曲在空氣中擴散開來,音符如同分子般,從密集處往稀薄處游移,每一處音符飄過的地方就亮了些,開朗了些。
搖椅的前方是一扇半開的窗,灰塵的顆粒在陽光照耀下清晰可見,是亭得耳效應吧,化學課本上說的。
當世界靜默下來,生命的舞曲正揭開它的序幕。
這是個吵雜喧鬧的世界,個別的孤獨被湊成複數的熱鬧,在心底放一颗明礬,沉澱出最單純的美好,這美好的溫度才能真正慰藉每一顆乾渴的心。
她望著他的眼,那深遠的雙眸,彷彿探不見底,只隱約地從最深處透出一絲光芒,光芒中盡是空洞,那空洞中似乎又藏著神秘往事沉澱過的痕跡。
女孩走向他,輕輕碰觸他的臉頰,那觸感中有一種空洞的溫柔,一種探不道本質的虛幻。她此刻清楚地知覺到,他,是沒有感情的。現在沒有,以後也沒有。當光速乘載著青春年華往終點狂奔時,他也不會有知覺。因為他對生命沒有眷戀,生與死之間並不需跨越任何界線。
他就像頭貪婪的野獸,用輕柔的蠻力汲取除了聽覺之外的任何知覺。他就像一群蛆緊緊附在腐肉上,一陣嘔吐的感覺從她的胃中升起。是的,吐了,非常難聞的腐臭羊騷味。他微笑了,令她感到非常不舒服的笑容。她辱罵他,但他聽不見,依舊笑著,女孩總覺得,眼前這男人的身體內和她一樣失去了某些東西,但說不出那是什麼,他好像費盡力氣想要說些什麼,或許是一段往事,一段對她非常重要的往事,但是他不能言語,她懼怕四面八方散發出的寒冷溫度,懼怕知道任何的一切往事,在他目光直視入她眼裡的那一刻,她立刻下定決心,提著皮箱,頭也不回地轉身往門口衝去,在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之前,什麼也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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