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多, 下課鐘響了, 紅紅的一輪橘色火球正好沉在校門口的正前方。
小翰衝出校門口, 雙肩背著重重的書包, 拼命的往回家的路上跑。書包很重, 像一隻巨人的手, 壓制著他背後的重量。但是他的身子很輕盈, 因為高高舉著的右手上拉著一紙學校勞作, 用報紙做成的風箏。風箏往上飄啊飄的, 小翰感覺自己就像要乘風飛去的鳥兒一樣!
這只風箏並不漂亮! 因為響應資源再利用, 所以老師沒有請小朋友購買材料包, 只說是把家裏的舊報紙拿來利用, 貼上細長的竹掃帚棍。女孩子的作品比較細心, 因為她們懂得在風箏上貼上亮片, 或塗上七彩的顏色, 就好像她們每日不同變化的髮型。為了要多得一些分數, 男孩子們只好貼上訂牛奶送的貼紙!
等風箏飛上高高的天空時, 誰還會看見那麼多的裝飾呢? 勞作課時, 小翰這麼想的。
於是, 他把風箏的腹鰭和尾鰭做得很長很長, 二邊各有二條, 同一個油墨的色調。
一回到家, 小翰把書包丟在玄關口的矮櫃, 就急急的去廚房找媽媽。但是, 媽媽不在!
他來到客廳, 客廳的電視是開著的, 但是爸爸橫躺在沙發上, 整個身子佔住了三人座的位置!
爸爸的工作三班制, 一定也是剛到家。他的呼吸聲很大, 圓滾滾的肚子在一呼一吸的吐納, 很韻律的, 吸~~~凸出, 吐~~~凹進……
他走近爸爸身邊, 輕輕的叫了聲: 「爸爸………..爸爸………」
爸爸一點動靜也沒有! 依然是一吸一吐, 肚子一凸一凹。在吐納之間, 整個龐大的身軀愈是沉入沙發的深處, 就像是慢慢在長根的馬鈴薯。
小翰這回試著用手去拉拉爸爸的棉衫, 又輕輕的叫著: 「爸爸……..爸………」
爸爸這次有小小的反應! 他睜開半個眼睛, 看看小翰, 輕輕的「嗯」了一聲!
「爸爸, 陪我去放風箏~~」
「放~~風箏…嗯~~好, 放風箏…..」爸爸沉重的眼皮, 隨著他的嘴巴, 慢慢的, 慢慢的又閤上了, 換成原來吐納的鼻息!
小翰看看門外, 太陽又下降了吋長了, 眼看, 就要掉到半屏山後面去了。
他心想, 不管了, 今天這個放風箏的實驗如果沒有做, 回家功課的報告要怎麼做呢? 於是, 他猛力搖晃爸爸的身體, 急著叫: 「爸爸, 快起來, 陪我去放風箏啦! 陪我去放風箏啦! 爸爸, 爸爸…..」
爸爸這次連眼皮都沒睜開, 微微的開啟著嘴皮子, 交代了幾個口訣: 「先測風向…., 逆風………, 一直跑……., 一直跑………., 一直跑….., 風箏就會飛起來了…..」
爸爸顯然沒有起身來的意願了!
小翰又看看門外的太陽, 又往下移了一吋! 他的心也往下掉了一吋!
「不管了! 我自己去!」小翰忿忿的拽著風箏就往門外跑, 風箏的長腹鰭被自己忙亂的腳步踩斷了一條!
黃昏了, 太陽正平放在半屏山的山上! 微微的風搧著大樹葉輕輕的抖動。
小翰一手拉著透明的魚線, 一手扶著風箏, 跑著…跑著…
風箏才乘上了一層風, 又被高一層的壓下來! 於是, 小翰又跑著….跑著…
來回的跑了幾趟, 他也沒算! 整個不過才一百多坪的公園, 已經從這頭到那頭, 重覆了幾次相同的路程。
忽然間, 『咻』!的一陣風襲來, 小翰被汗水浸濕的髮尾感到一陣清涼的感覺! 他知道, 風來了, 他的風箏要飛了!
果然, 這道風, 把風箏往上扶了好遠, 眼看就和對面那三層樓高的房子一樣高了, 還飛過了美而美早餐店的招牌。
他高興極了! 不斷的扯線、放線、然後倒著走, 眼看著, 風箏的高度已經飛躍了公園裏最高大的那棵老榕樹!
他興奮的看看四週, 有沒鄰近的小朋友啊? 這是他第一次自己放風箏, 而且是自己做的風箏喲! 風箏那麼漂亮! 菱形的身體和二邊各二條長長的腹鰭, 『疑』! 怎麼下右邊的鰭少了半條呢?
沒關係! 沒關係! 反正它已經上天去! 雖然它有點小缺陷, 還是可以代替小翰的眼睛, 去看看他沒有到過的高雄美景!
他一邊跳著一邊往後走, 仰頭看著天上的風箏, 計算著即將下山的夕陽。
起碼還可以飛二十分鐘! 小翰心裏正想著時, 被腳後跟那塊大石頭絆了一跤, 就摔坐在草地上。
手一扯, 風箏急速下降, 馭風滑落了下來, 剛好掛在最高的那棵榕樹上！
「哇」!
小翰起身來, 拍拍屁股後的泥土, 然後慢慢的坐在大石頭上, 二膝併著, 又將二肘擱在大腿上, 嘴裏不斷的唸著: 「我怎麼那麼笨? 這塊石頭在這兒都已經好多年了….」
他仰頭看著風箏。風箏纏在榕樹的支幹上, 被風吹得飄啊飄的, 四條長長的腹鰭已經交纏在一起了!
一開始, 風還不大, 風箏只是在樹枝上被掀著; 後來, 風愈來愈大, 打在舊報紙上的聲音「啪嗒啪嗒」的響著。
原本連結風箏和小手的那條透明絲線, 現在束緊了風箏的身體, 和小翰的心。聲音愈大, 心就被揪得愈緊。
公園裏本來還有一些運動的老人們, 一個一個的趁著夕陽隱退之前回去, 對面的自助餐店飄來炸排骨的香氣, 引來了很多人來排隊。
「有沒有人來幫我啊?」小翰在想著。
過了二分鐘, 他還是想著: 「有沒有人來幫我啊?」
忽然間, 有人輕輕的拍拍他的肩。轉頭一看, 是個四歲大的小男孩, 笑吟吟的看著他, 然後指著樹上的風箏問: 「哥哥, 那是你的風箏嗎?」
小翰點點頭, 並不打算搭理他。這個小鬼頭這麼小, 都還需要人幫忙呢! 哪裏幫得了他呀?
小男孩說: 「我看過的風箏都是塑膠的哦! 有蝙蝠俠, 或者是蝴蝶, 就是沒看過報紙花紋的! 爸爸說是你自己做的嗎? 真的嗎?」
小翰心想, 是自己做的又怎樣? 它已經掛在枝頭上了。
小男孩不厭其煩的問: 「哥哥, 是怎麼做的? 老師教你們做的嗎?」
「哥哥, 你要不要把他拿下來, 再放一次給我看?」
小翰看著小男孩, 面無表情的說: 「如果我可以把它拿下來, 我會坐在這裏看嗎?」
「哥哥, 那為什麼你不叫你爸爸幫你拿下來呢?」
「我爸爸不夠高!」
小男孩和小翰一同看向風箏的方向, 比一層樓高呢! 找個巨人來還差不多!
「我爸爸夠高哦! 他可以幫你拿下來!」小男孩眼睛眨啊眨的。
「你爸是巨人嗎?」
「對啊! 他是巨人!」
小男孩講完話, 起過身來, 飛也似的跑遠了。又留下只有小翰一個人在公園裏, 楞楞的看著樹上的風箏。
太陽已經沉到半屏山後了, 除了一點點微微的光芒之外, 大地已經快要失去顏色了。
沒一會兒, 小男孩拉著一個大男人的人, 來到小翰的面前。
小翰不用仔細看, 也知道, 那是小男孩的爸爸, 他們一樣有一對對人發笑的眼睛。但是, 他不是巨人!
「哥哥, 我爸爸可以幫你把風箏拿下來喲!」
「是嗎? 他可不是巨人哦!」小翰維持著一樣的姿勢, 目光還是盯著風箏看。他目測過, 這個爸爸不過只有榕樹的一半高, 怎麼拿得到風箏呢?
只見那個爸爸左右繞著榕樹走了二、三圈, 一下看左, 一下看右, 一下看上, 來回了好幾回。
然後他問小翰: 「小朋友, 你會爬樹嗎?」
小翰想了一下, 然後點點頭。
「來」! 於是, 那個爸爸把自己的鑰匙圈交給小翰, 然後告訴他, 他要把小翰撐在背上, 讓他從榕樹的分支點爬上去; 風箏捲成那個樣子, 一定得剪下魚線, 然後才能救到風箏; 風箏的腹鰭已經毁了, 不過再重新做幾條也不是件難事。
接著, 他果然很快的把小翰撐到肩上去, 讓他踩著他的肩背, 站立起來, 再爬上分支點。
小翰的手抅到風箏了! 可是他沒法放開二隻手去捉風箏, 因為高高的看著地面讓他的手發汗, 腳發麻。 而且, 風箏根本已經破了! 就算真的拿下來, 也不能飛了, 那些再生材料, 也不能再利用了！
小翰喊著: 「叔叔, 我要下來! 我要下來!」
他一下到地面, 小男孩就問他: 「哥哥, 為什麼不把風箏拿下來? 你摸到它了呀!」
小翰神色黯然的說: 「風箏已經壞了! 沒有用了! 如果可以早一點…如果可以早一點….」
天色暗了, 和小翰的臉色一樣, 愈來愈沉! 枝葉茂密的暗影, 已經把風箏的影子也吃掉了。
「再做一隻啊! 哥哥, 你會做風箏, 可以再做一隻呀!」小男孩笑笑的對他說。
小男孩鼔舞著他, 連他身邊的爸爸也一直點點頭。
嗯! 小翰想, 他會再做一隻的!
他低下身子跟小男孩說: 「小弟弟, 明天你會來嗎? 我會再做一隻, 你來看, 我會把它放得好高好遠!」
小男孩拼命的點頭! 閃閃發亮的二隻小眼睛, 就像天邊那些早來的星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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