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吧台
第一次見到她，是在台北一家不起眼的ＰＵＢ裡。
她在吧台最角落的位置，拿著酒杯，似有似無的品嘗的酒。一身的黑衣，留著齊耳短髮，在ＰＵＢ的燈光下，那微微的金髮配上耳上的七指銀環，讓人無法不多看她一眼。
她點燃了香菸，有一口沒一口的抽著。離她不遠處的男人們正討論著她的年齡，她不是沒聽到，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也許她喜歡那種神秘的感覺。
她不是特別的美，但那黑白分明的杏眼卻似乎透露出人世間最不可洩漏秘密。讓男人對她的冷艷不自覺的著了迷。
臉龐上的濃妝豔抹，掩飾不了她的稚氣，但那眼中無法抹滅的滄桑又是什麼？
這個令人猜不透的女人，我第一次對她起了如此濃厚的興趣。
第一次的交談，是在我與女友宣告分手的那個晚上。
我無助的倚在吧台上，她依舊出現在最角落的位置，頭一次，她的眼光在我身上有所停留。
她給了我一個輕蔑的笑。＂又是一個失了戀的男人。＂
忽然我有一股衝動，想把一切心中的感受傾訴給她，想告訴她我心中一切的一切。我們徹夜長談，她是個極佳的聽眾，偶爾吸了口菸，算是給我的回應。
＂只有愚昧的人，才會被上帝所設下的陷阱徹底補牢。＂吐出一圈圈的白霧，她看似輕蔑的笑著。
＂什麼意思？＂我不能理解她所說的話。
她沒有回答，只是歛起笑容。
之後的每一天，她坐在吧台旁的身影不再只是孤獨一人。我天天到那報到，為的只是想和她聊一聊，即使她的回應是如此冷淡。
＂我今年１４歲，ｘ國中一年級，你，信不信？＂一夜，在我問了她年齡過後，她如此的回答了我。
＂．．．．．．＂這個數字對我來說太過於令人震撼！我實在不敢相信一個國一的小女孩會有這樣的行為表現，她的言行舉止、儀表儀態都像是個成熟的女人。
＂年齡，只是你在這個世界生存的時間，不代表你的心靈與智慧。＂見我沒有回答，她拋給我一個淡淡的笑容。
直到後來一次，我在街上巧遇她穿著校服，正喋喋不休的和同學交談著，神情中滿是一個國中女生應散發出的青春陽光氣息。
若不是她撇見我時拋給我的那一個含有深意的眼神，我當真無法相信她們竟是同一個人！
她對自己的事沒有什麼保留。出生在一個平凡的家庭，國小時名列前矛得到縣長獎畢業，現在讀的是國中裡的好班，她照樣穩坐第一。
＂妳怎麼保持著成績？怎麼會每夜都到這來？妳的父母不會罵嗎？＂一連串的問題我急著想求出答案。
＂很多是，如果你想要做，自然而然，你就會知道......上帝一定會給你一個機會。＂
我不能看待她如一個國一的小女生，在我面前的她，是如此的深不可測。
我一個已經２６歲的男人，竟然覺得自己的思想萬萬不如她！
我們聊過很多，包刮看過的書籍、聽過的音樂......唯一當我提起愛情時，她總是回給我那一句話：＂只有愚昧的人，才會被上帝所設下的陷阱徹底補牢。＂
＂知道嗎？當我看完少年維特的煩惱時，我竟然覺得好笑。＂一次，談起了喜愛的書籍，她對我這麼說。
＂別人或許因維特的深情而感動，而我，卻笑了好久好久。＂話說此時，她不自覺的笑了笑。
＂笑？？為什麼笑？＂我不解的問著她。
＂我笑，笑全世界的人都為了他的自殺而感到不值，笑歌德嘔心瀝血的寫下了這一切，笑它享有世界文學名著的美譽！＂說完，她吸了口煙。
此時，我才發現我越是和她接近，越感到我和她之間的距離，是如此的遙遠......
時間漸漸過去，兩年的日子裡，每夜她都不曾缺席，在ＰＵＢ裡的相聚。
我大了她整整十二歲，只是在我們之間，不以朋友相稱，也沒有任何對對方的稱號。甚至就連她叫什麼名字，我都不知道。
隨著她國中畢業，她也果真不負眾望的考上了北一女。
就在那一夜，她告訴了我這個消息。
＂恭喜妳了。＂
＂恭喜什麼？恭喜我又更靠近正常人了？＂冷冷的笑了笑，她眼中滿是不屑。
＂如果我從你的面前消失了，別太惦記我。＂望著我，她說道。
我沒有詢問她說這句話的原因，只是反問她：＂怎麼確定我會惦記妳？＂
＂你會的！一定會的！＂她揚起眉。隨後，她又吸了口煙。
從那次之後，我再也不曾在那間ＰＵＢ的角落座位，看見她那充滿黑暗的倩影。
我果真惦記著她，剛開始當我閉上雙眼，腦海裡浮現的盡是她的身影。直到時光漸漸過去，我才逐漸平息了內心的失落。
再一次看見她，是在一間充滿歐洲風味的咖啡館裡。
那一年，我３６歲，她２４歲。
她一個人坐在角落的位子上，神情依舊盡是雲淡風清，和八年前沒有太大不同。只是當年她清湯掛面的齊耳短髮已長到了腰際，在黑夜中閃閃發亮著的，是那垂在她耳際旁的七指銀環。
我其實一眼就認出了她，但是我無法相信自己竟還有機會能再見到她。掩飾住內心的激動，我佯裝鎮定的走近她的身旁。
＂小姐，可以跟妳聊聊嗎？＂
聽到我的聲因，她微微的抬起頭來。
隨後，她笑了。
像是只有我們之間才存在的默契般，她笑了。
＂好久不見了。＂
我坐了下來，和六年前一樣，我們長談了一夜。
她告訴我她上了台大，畢了業，也打算出國留學。我也告訴她近年來我的生活瑣事，當她聽到我依舊單身時，她不可思議的笑了笑。
＂其實，你是愛我的，對吧！？＂忘了在我們聊到的第幾個小時，她淡淡的瞥了我一眼，說了這句話。
我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何以見得？＂
＂哪一個國中生能夠夜夜到ＰＵＢ抽煙喝酒？哪一個國中生可以表現出如此極端的兩面？＂她反問著我。
＂這是兩回事吧！＂
＂你不會懂得！＂
看著她，她甩著一頭長髮，詭譎的笑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聽的見你心裡的聲音。＂
什麼意思？我不解的望向她。
＂你一定覺得我神秘，其實，我只不過是一個具有讀心術能力的人罷了。＂她點燃淡煙，猛烈的吸了一口。隨後，她吐出的煙霧，像是我的不解和驚訝般的，消散不去。
讀心術？？！！我掩飾不住內心的震驚！＂妳的意思是說......＂
＂我的意思是說，你心裡在想什麼，其實我都聽得到。我知道你其實是愛我的，不過你自己也許也不知道。＂她看著我，眼神帶笑。
＂所以呢？＂我不明白她話中的用意。
我愛她嗎？這個小了我１２歲的小女孩？！
＂你一點都不想要知道關於我一切的事嗎？＂她揚起眉，也仰起了嘴角。
＂想！我當然想知道！＂我幾乎是用了最快的速度說出這句話。
笑了笑，她淡淡的說出了她心底的故事。
＂從小，我就有特異功能。我能知道別人心裡在想什麼，也能預知未來會發生的事。我的父母想因此而發一筆橫財，所以他們便帶著我到處向人誇耀，表演。上天賦予我的能力，也使我的思想和一般人不同。從小到大優異的成績也讓我過的平穩，唯有每天夜晚到ＰＵＢ喝點酒，這是我的習慣。＂她面無表情，像是在訴說著別人的故事。
＂那為什麼妳在六年前會突然消失？＂我忍不住問道。
＂因為你愛上了我。你不能愛我。＂
我沉默不說話，想試試她是否真的會讀心。
＂別想試探我，我不喜歡這種感覺。＂她看著我。＂其實，我早就知道有一天我們會再見面。＂
＂所以呢？＂
＂所以我知道，這一次的分離，下一次我們一定還會再見面。＂她又吸了口煙，隨後，她的眼睛深深的望進了我的曈裡.....我幾乎忘了呼吸。
過了那一夜，我沒有問她的電話，更沒有聯絡她的任何方式。
是的，她又再次的消失在我的面前。
只是有著她那句：＂我們一定會再見面。＂我沒有惶恐她會從此在我的世界中消聲匿跡，只是靜待時間過去。
我永遠都想不到再一次的見到她，竟然是在報紙上的頭條新聞。
＂一名２８歲的女子沈凝香涉嫌殺害自己雙親並自稱能看透別人心裡的想法，於十一月十六號下午向高雄縣警局自首。＂
斗大的字幕在我的面前，要不是版面上方明顯的有著她微笑的照片，我怎麼也不會相信這會是她。
忘了是怎麼到高雄監獄探視她，她依舊擁有著傲人的氣息。
＂我累了，這樣對我來說是最好的安排。＂她看向我驚愕的表情，竟笑了。
＂你知道我為什麼可以毫無拘束嗎？＂她問著我，我不解的搖著頭。＂我將他們殺了。＂她不容置否的看向我眼中的錯愕。
＂不要問我為什麼！我覺得我一點也沒有錯。上帝既然要賦予我這個能力，就不應該讓我出生在那種家庭。＂
我沒有說話。
＂我無法忍受天天被人帶出去炫燿，我活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的意義。我能夠看透每個人的心靈，那我呢？誰來看穿我的寂寞？＂她望著我，眼神中有一絲傷悲。
＂所以妳把他們給殺了？＂
＂是的。＂她面無表情的回答道。
＂那麼妳為什麼要自首？＂
＂過過平靜的生活不也不錯？＂她滿臉的不在乎。
我無法了解在她深沉的眼神中到底藏匿著怎麼樣的心情，也無法知道她再過去到底擁有著多少壓抑和傷心。直到探視的時間超過，我才抱著滿心的不解和落寞回去。
不久之後，我在報上看見她的消息。
她在檢查過後證實患有精神分裂症，並且在那之後轉移至精神病院治療。
後來我去看望她。
＂你知道的，我其實沒有瘋。＂她笑著說。
我無法體會她到這種境界竟然還笑的出來，她把一切都看作享受。
我受不了她對一切漠不關心的態度。＂為什麼要這樣做？我知道妳與眾不同，但是被大家認為是個瘋子，很好受嗎？＂我大聲袍嘯著。
＂只有愚昧的人，才會被上帝所設下的陷阱徹底補牢。＂她又笑了。＂也許我真的是個瘋子，你是這麼認為的吧？＂
＂我沒有......＂
＂別否認了，我聽的到你心裡的聲音。＂
望著她，或許......我真的是那麼認為的吧......
她的一切太令人感到不可思議，我只是一個凡夫俗子......是無法體會的。
最後一次聽到她的消息，是在一通電話裡。
＂李天祥先生是嗎？我這邊是高雄縣精神療養院。＂電話那頭的聲音不冷不熱，聽到這個地點，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
＂有什麼事？＂
＂一位病患沈凝香在昨晚自殺身亡，她有留一封信要給你，希望你可以過來一趟。＂
自殺！！！
聽到這個消息，其實我沒有受到太大的震撼.....
她總是如此的難以捉模。
隔天，我拋下工作趕到高雄去。
唯一看到的那封信，信上只有短短的幾個字。
嗨～朋友：
決定離開我沒有什麼難過。在臨走前唯一記得的就只有你而已。
祝福你了。
友人 留
這封信中只有短短的幾個字，卻讓我的心惆悵不已。
我該支持她的離去吧！畢竟，她是如此的與眾不同。
只是突然覺得，她的故事是如此的精采，我是否該為她留下什麼東西？
午夜，趁著又想起她那倩影，我拿起筆，一字一字的透露著對她的想念...... 也許，我真的愛她！
全文完
作者：張雁雯｛舞夜凍心｝
後記：
終於又完成了一個作品，這個故事其實已在我的腦海裡浮現過太多次，只是唯有這次我真實的將它寫下...希望能得到大家的共鳴!!祝福天下人心想事成。
雁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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