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去買紙了。
「嗨,又來買紙啊?」書店的老闆已認得他。
「是的。同樣的,給我兩張吧。」
「行,也是兩張。」他每星期也來買,買的也是同樣的紙。老闆也許心中會奇怪,為何他每星期也買紙,還要是同樣的紙。
他抱著一大卷紙回家,是一大卷紫藍色,帶著暗花紋的紙。拿著一卷紙回家,確是有點麻煩。
回家後,他將紙放平鋪直,細心地把紙分成一張張相同大小的正方形紙。這樣的紙張其實在他的身邊隨手也可以拿得到,在沙發旁找到,在出外逛街的背包中找到,甚至在洗手間中也有一些。他喜歡隨時隨地在摺紙,摺他所懂摺的二種東西--紙鶴和玫瑰花,其中的花。紙鶴他已經摺得太多太多了,他現在只會摺花;雖然他摺的花,其實已比紙鶴更加多。
他先把剪好的紙放好,便把信紙拿出來。他要寫信,因為今天約了她。
把信紙翻來覆去,在想著寫些什麼。他記起了他們的往事,但始終不明白,如他這樣一個平凡的男生,怎可能吸引到她。信,好像是他們的媒人,令他們對看了一眼,然後再看,後來也分不開了。
他動筆開始寫:
「兒:
師父,近來過得好嗎?妳別再說不讓我叫妳師父,喔,對了,想我叫姑姑嗎?我也願做過兒,但我要保留我的右手,我還學會姑姑的絕學。不過我也不會見到郭芙,右手也一定在我身上。呵,叫妳姑姑,會把妳叫老了嗎?
還記得妳教過我,女生就是喜歡男生有心思,所以男生最重要是肯花心思。妳這句話是何時說的?嗯,是在我把信給妳的時候吧?妳也記得,是不是?對了,就是阿朗和阿紀那對,不是他們,我們也許不會認識,更不會成為師徒。哈。
有跟妳說個那故事嗎?告訴妳吧……
……那天,是高中時代的一天,他跟他的好友阿朗有欄杆旁一邊看著球場中的比賽,一邊聊天。阿朗忽然吐出了一句話,令他呆了足有半分鐘。
「我喜歡了鄰班那女生。你幫我把信給她,她坐在第二行第三個座位可以嗎?」
他聽了,就是發呆。但為了好友,依然做了。
課室中有不少女孩,他也好奇究竟哪一個可以令他的好友變成這樣。望向第二行第三個座位,確也是一位女生,正拿著一張紙翻來覆去,似在摺什麼東西。
他逕自走進去,就把信遞給了她。她愕然地抬頭,她看看他,又看看信。
「這是什麼?」她真的什麼也不明白。
「給妳的。」他說出來竟也有點口吃。
「我的?」她臉上開始展露了一點笑意。
「不是我的。」他卻在緊張。「我說不是我給妳的。」這是他跟她的第一次對望。
「哦。」她微笑著點了點頭,好像恍然大悟,卻又有玩笑的味道。
她打開來一看,即叫另一女孩過來。他站在那裡,忽然不知如何好,應該等回覆嗎?應該問問她的反應嗎?
兩人不時對著信竊笑起來,又看看他,又再笑。
他隱約聽到那女孩叫阿紀,坐著摺紙的叫阿兒。
兩個女孩討論完了,他像等了很久,也呆了很久。摺紙的女孩跟他說:「女生就是喜歡男生有心思,所以男生最重要是肯花心思。」他在想這關我什麼事。「來,我們出去說。」
「你那封信真的……」
「等等,那不是我寫的,是我朋友朗的。」
「啊,那你朋友的心思,也算不錯啦。但,嘻……」
「笑什麼啊?」他有點不忿那女孩笑他的朋友。
「不好意思,」她的微笑帶著一點點的靦腆。「只是你朋友的信,不是給我的。」
「不是妳嗎?」他有點奇怪朗在搞什麼。
「嗯,是給那個女孩的。」她笑了。「他的心思不夠縝密啊。但……」
「但?」他疑惑地看著她。
「但我想撮合他們。你說好嗎?一定很好玩的。」
這是他跟她第二次對望。他已沒有不答應的理由。
……
「兒,妳還有保留著真正我的寫那封信嗎?我想妳一定有的。妳知道嗎?我一直也沒什麼心思,但看了妳的信後,不但教了朗,還轉過來用在妳身上。」
不知哪一封信開始,收信人的名字改變了,就連發信人的名字也改變了,只有傳信的人沒變,依舊是他。
他裝著跟以往一樣,把信給她,但也吐出一句第一次才說的話:「給妳的。」今次也是有點口吃。
她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他卻面紅起來。她低著頭笑了笑,把信打開來看。他今次沒等了,因為今次不是朗的信。
後來他收到一封信,是她所寫的,是摺得很美,很特別的信。自此,信的來往在暗地裡慢慢的開始,一封看來平平無奇的信,換來摺得美輪美奐的信。
他也悄悄地學起來。
有一封送出的信,不再是簡簡單單的對接,她收到時面中那帶點靦腆的微笑,他再也沒法忘記。
是的,今天他仍未忘記。
「跟妳一起的日子真的很快樂,妳還記得那次?……
他的球賽輸了,一個人獨自伏在欄杆上發呆,看著下面球場其他還在進行的比賽。她悄悄地走到他身旁,學著他的模樣,頭斜斜的看著在旁的他。
他發覺了,是不知多久後的事。他看了她一眼,還是沒精打采地看著下面的比賽,就像她不在一樣。
「喂,難道我不比下面的好看嗎?」
「嗯。」
她打了他一下,「你說什麼?」
「嗯。」
他聽到一陣紙張撥動空氣的聲音,然後眼前出現了一隻小白兔,是一隻滿身文字的兔子。
「別這個樣子啊,來,讓我陪你玩。」「兔子」說完就跳到他面前,「咬」了他鼻子一下。
「啊呀!痛呀!」他摸著鼻子叫。
「嘻!看你不應我啊,以為你啞了。」她笑著說。
看到她的笑臉,他又沒所謂了,比賽的事也不理了。
欄杆旁的走廊只剩下被人搔癢的笑聲,和追逐著的叫鬧聲。
「我一直也想學妳的手藝,那天我拜了妳為師,妳有認吧?……
他跟她約會了。他們在街上逛著。
她也是一個女孩,是普通的女孩,不平凡的是在他眼中。不過,陪著女生逛街,還要是她,他也不免覺得無聊。他站在店外等她,把隨手拿來的傳單,東摺摺西摺摺的打發時間,但卻不懂得摺什麼,只是記得信紙是怎摺的。她在店中看東西,卻忽然不見了身邊的他,心中一動,走了出店。
「你餓了吧?來,我們去吃東西吧。」她牽起他的手便走。
「是妳餓了吧?」他笑了一下,但也明白她的心意。
走進一間茶餐廳,她在他喊著累和餓地看餐牌時,悄悄地用他放在桌上的傳單,變成了熊貓呀、魚呀、孔雀呀的一群動物。
當他放下餐牌問她吃什麼的時候,他呆了,然後又露了笑臉。
「啊!我拜妳為師,妳教我吧!」他好像很喜歡那些摺紙。
「是你求啊,當然……不可以啦。嘻。」
「怎麼不可以?教教我嘛。」
「教曉了你去哄天下間的女孩嗎?我可不當這罪魁禍首。」
「教曉了我來哄妳,不好嗎?」
「嘻,才不要你哄。」
「教出了一個大魔頭怎算?」她好像想教他了。
「那師父就一直縛著他,不讓他遺禍人間吧!」他已急不及待叫起師父來。
「誰要一直管著他?」
「妳啊,師父。」他拿起桌上的一杯茶,「師父在上,徒兒敬茶。」
「你拿洗完筷子的茶給師父喝?才不喝呢!」
「呵,妳認了是我師父了,快點教我吧!」他拿起紙來舞動著。
「不理你,我餓了,叫東西吃吧。」
……
他寫著寫著,心中臉上也一直在笑。笑臉好像一直都陪著他和她,但到他學會了摺紙鶴,就不是躲到哪裡了。
紙鶴並不是他的師父教他的,雖然不是傳自師父,但也不算旁門左道,反正這麼普及的東西,就像紮馬弓步一樣的基本功,本就應該練一練的。
紙鶴在他手上出生、飛揚,都是因為她,他的師父。
她一直在他失落、不快的時間,摺出一些可愛的東西都哄他開心,也送了不少紙飾物讓他布置房間,在他生日的時候,更摺了他的英文名字在生日卡上,令他更想學來倒過來令她高興。可是他沒把其中一件偷偷地折開來學了,他在等,等她教他的一天。摺紙,好像成了他們之間的承諾,像紅繩一樣拉近了他們,讓他們不分開。
那一天,她終於教他摺東西了。是的,就是很基本的紙鶴,可是其實並沒教全。
「小徒兒,今天為師決定傳你一技旁身。」她說完也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
「姑姑,妳教過兒什麼?」
「我才不是什麼姑姑,你也別做楊過,他可少了一隻右手呢,你若沒了右手,怎摺了?」
「楊過只是碰上郭芙就落得獨臂的命運,我這『楊過』可只會追隨姑姑。」
她臉上又出了那帶點靦腆的微笑:「貧嘴!你是不是要學摺啊?」
「謹遵師父之命!」他左掌右拳的一作揖。他即被師父打了一下,便聽到:「首先要找一張正方形的紙。你是初學的,用一張大一點的,易摺些。然後……」
他拿著紙,跟著她的手在紙上的動作,也把紙翻來覆去,這摺一下,那拉一下。教了幾下,鶴的形勢還未出現,她忽然聽到電話響起來,叫了他出接。
他摸了摸頭,哪有什麼電話在響了。但他也走了去電話旁,拿起了話筒一聽,果然,沒來電。一回頭,卻見她頭一下倒在桌上。
他一驚,跑到她身邊,用手輕輕拍她,她也沒醒過來,叫她也沒反應。他擔心極了,一時之間只懂得在搓手。忽然想起電話,是電話,要撥電話叫救護車。
自從那次教過他摺了開首的幾下紙鶴之外,別再沒有親身教他摺什麼。他自學了那紙鶴,因為他要為她祈願。
他從買回來的紙背後,自學了摺紙鶴的方法。開始時慢慢地摺,回憶她教的那幾下,一步一步慢慢地跟著。輕輕那開了那小鶴的翅膀,它的頭向前伸出了一點,翅膀彎彎的欲飛翔。他笑了,是學懂了,是她教他的。
他的笑很快便退了下來,換上一副憂心的樣子。他搖一搖頭,把臉又換了一下,換了他的笑臉。他要出發上醫院探病了,探她的病。
他手上就是捧著那只第一次在他手上出生的小鶴去探病。一推門進去,她已看見了那紙鶴,臉上也出現了那微笑,是他不會忘記的微笑。
「是你摺的啊?」她指指他手上的小鶴。
「是啊,師父覺得怎樣?」
「嗯,」她接過來一看,還板起臉來說:「還可以吧,你看這裡有這麼多白色,摺的時候對得不齊吧?忘了我怎教你嗎?」
「喔,是的,師父……」
看他那模樣,她噗哧一笑:「嘻,第一次摺嘛,不錯了。我第一次摺時還差得遠呢。」
「真的嗎?姑姑。」
「是啊,差遠了。我的好太多了。嘻!」
他聽了不禁莞爾,卻不忘平反:「是姑姑有天份,不過收了我這徒弟,就要教好嘛。」
「我何時收過了你這笨徒弟了?看你笨手笨腳,摺只紙鶴也這個模樣。」
「妳之前也認了是『為師』啊,別賴帳呀!」
在笑鬧之間,她和他的臉上也多了笑容;她沒坐在病床上,他也不是在病房之中。
那只小鶴,那天就在病房之中陪著她,它陪她過了一段日子,就是那一段日子。
第二天,有更多的紙鶴從他的家,飛到她的病房。他說他怕第一次紙鶴沒同伴而寂寞,就為它找了些同伴。
她的病房中放著越來越的紙鶴,有紅的、綠的、藍的、大的、小的、有字的、閃光的、用雜誌摺的、用透明紙摺的,清一色都是紙鶴,在床頭上飛,在床尾飛,四周都有。
沒有他陪伴的時候,她會撫著紙鶴,想著教他摺紙鶴,然後這時,他又會笑著推開門,把更多的紙鶴帶來,也把他的希望帶來。
「兒,妳喜歡我摺給妳的花嗎?可能不及妳摺的好,但應也不錯吧。」
信寫好了。
他拿起那些帶著暗花紋的紫藍色紙,習慣性地一下一下地摺,今次他卻摺得很慢,會是因為這是最後一朵?
紙花,對他而言,是代表著省略號,是由句點所終成的省略號。
。。。。。。
那天,是他親手把病房中的紙鶴拆下來的。每一串都陪過她,每一串他都記得他是何時掛的,是何時摺的。因為摺的時候,都是想著她。
那天的病房只有他一個,和很多很多的紙鶴,他沒數清楚有多少隻紙鶴,反正也看不清楚。眼前很模糊。
振翅欲飛的紙鶴,原本是帶來希望的,但今次卻是帶著她,一起飛走。
沒有一隻紙鶴跟著他回家,它們都隨她,去了。
跟他回家的,只有那一朵紙花,和一封信。一朵她給他的紙花,一封字沒力的信。
他倒坐在家中沙發,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又呆呆看著那一朵紙花。
花,是紫藍色的,正在待放和盛開之間,就似她。
他又看信,
「你不是想學我的手藝嗎?我不能教你了,但也留了不少作品給你,對不對?你可以慢慢逐些把它們拆開,跟著摺痕,一步步的跟著摺,就可以學會我的一身武藝。如何?高興吧?你可以承繼我的衣缽了,小徒兒。我給你的最後一手絕活,一直也沒留給你的,就是這一朵花。你想學我的手藝,也是想哄盡天下間的女孩吧?為師就傳你這一手。這是我最喜歡的摺紙,雖然有點複雜,但憑你的聰明才智,一定學得會,我的徒兒可不笨啊,而且你還有如此遠大的目標推動著你,嘻!如果你靠這花,成功哄到什麼女孩,我也會高興的,至少我教的徒兒學有所成,當師父的也算是功德圓滿了。」
他現在就在摺這花。
他一點一點地拆,慢慢地拆,很怕很怕會把那嬌嫩的花毀了,就如上天般無情。他不想。
他還記得那每一下摺痕,那些都是她親手摺的,為他而摺的,也許是為他日後而摺的。
可是,他只是學了摺那一朵花,她最喜歡的花。
手指撥著那些花瓣,花正在將放而未盡放的狀態。他把剛摺好的花,加上那一束花上,是那麼的吸引,一束紫藍色的花,還有一些滿天星伴著,就似鮮花,似活生生的花。
他拿著花和信,出門了,出發了。他約了她。
在路上,途人都投來羨慕的眼神,也許在羨慕他約會的女孩,也許羨慕他在這一束花。
他走進一座古色古香的建築物,站在一面布滿白色瓷磚的牆前,看到她的微笑。可惜,欠缺那獨有的一點靦腆。
「兒,我學會了摺紙花呢,是妳最喜歡的。高興嗎?我只是會摺來送給妳。其他的女孩,我可沒用來哄。」
他,又看到了她那帶點靦腆的微笑。
(全文完)
P.S.
跟跟潮流…
我已很久沒見妳了,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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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看了覺得如何?
希望等了很久的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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