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沒有不想飛的」，只是中國人是不用翅膀飛翔的。翻開中國傳統書籍、字畫，裡頭的神話人物、仙靈祥獸鮮少是有一雙翅膀的，除了鳥嘴人身的雷神、和原本就是神鳥的鳳凰，中國的神仙、飛龍、麒麟……等無一不是騰雲駕霧、穿梭雲彩霞光之間，就連西遊記裡的潑猴孫悟空也是一個筋斗雲便可翻身於南瞻部洲，來去自如，從來也不需要一雙羽翼；反觀西方神話，教堂裡的天使總是背負著一雙潔白的翅膀，神秘的獨角獸也有著一雙美麗的翅膀，就連傳說中的勇士想要遨遊天際，也得靠著一頂長翅膀的飛行帽、和一雙長翅膀的飛行靴。
在西方，從挨開拉斯到達文西，飛行不只是一種渴望，而是一種征服的快感，西方人試圖以外在力量去改變人類不能飛的現實，挨開拉斯造了一雙人造的翅膀、達文西描繪了飛行器的草圖，一直到華特兄弟創造了鐵翼的飛機，航向青天，西方的文明不斷超越了人類本能的極限；面對同樣的問題，中國人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思考模式，中國人敬畏天、視天為不可碰觸的聖靈，他清楚的知道人類是不能飛的，但他仍舊有著飛的夢想、飛的渴望，所以中國人坐禪、入定，靠內在能量的昇華來期待羽化登仙，作心靈的飛翔；「是人沒有不想飛的」，中國人也想飛、想自由地飛，但是內斂深沈的民族性使得中國人只能在心裡飛，在莊生的白日夢裡飛，在徐志摩的字裡行間飛；心若是真正自由的，又何必在乎身在何處呢？所以可以隨心所欲地上窮碧落下黃泉，轉念而飛於九霄雲外，受了五千年禮教道德的束縛，中國人追求的不再是役於外的上天下海，而是求於內的雲遊四海。
而徐志摩，處於五千年傳統中國文化與新潮開放的西方文化相互碰撞磨擦的年代，延續著古中國難以釋懷的枷鎖，承襲了西方文明對於自由意義的詮釋，他想，該是為中國人裝上一對翅膀的時候了。中國人內心蘊藏的飛翔慾望，一股腦地從徐志摩筆下宣洩而出：他要飛，要一雙翅膀，更恨不得整個古中國和他一起飛、一起自由，他盼望解救被壓抑的古中國靈魂，他要全心全意的自由，而不僅僅是莊子怯懦膽小的蝴蝶飛。
飛行的慾望是無窮無盡的。西方的飛翔文化，飛出了有形的疆界，飛上了藍天，飛出了太空，突破了造物主對人類宿命的限制；而中國呢？中國人也飛，由莊子的逍遙到徐志摩的悠遊，飛出的是中國人蟄伏的自由靈魂、飛出了五千年無形的枷鎖。在裝上了徐志摩的翅膀後，中國人飛得更遠了；插上了自由的翅膀，神遊雲間的東方巨龍，「飛」將是永無止境地追求心靈的焠煉與提昇。
200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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