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曾寫過一篇極短篇, 一個幽暗塔裡,一個如屍般的少女在黑暗裡躺著, 黑眼窟裡彷彿有風,時空來回,發出單調的回聲. 當她僵直起身,嘴裡緩緩吐出一隻雪白的蛾, 吞回又吐出. 黑夜四面八方的蛾成群湧動向黑塔飛來, 是人類的死去靈魂. 她伸直雙手向前, 又向旁, 召喚著飛蛾的去向, 緩緩走向塔下. 飛蛾一群群的向塔撞來, 階梯上,少女直直走下, 腳下啪疵啪疵迸發出踩碎蛾屍的爆裂聲。
我這次八月中旬,回美國所遇的就是這樣的蛾災。
牠們如蝗蟲過境,天色一暗,便開始在屋內盤旋。
舉凡開封過的米袋,麵粉,花生杏仁所有種子類的無一倖存,我甚至還在紅辣椒粉罐裡看見牠們撲撲拍翅,嗤嗤擦擦在罐裡大嚼特嚼。牠們就是連塑膠都腐蝕得進去的恐怖飛蛾,我一袋杏仁蜜餞就這樣被侵蝕破爛斑斕,任牠們肆意侵虐體無完膚。
牠們深愛油脂, 一遇到就無法自拔。而偏偏前房客遺留下來的抽油煙機油膩到不行,變成了牠們自殺式攻擊的目(墓?)地。一隻隻蛾屍溺斃在油煙機與瓦斯爐的油膩處。
我還在牆上看到牠們的幼蟲,一隻隻,雪白發亮如蛆,緩緩在牆上漫爬著。
我上網查了這群蛾的身家背景參與多次網上討論後,才知道這群蛾的威力,果然是塑膠嚼得過,抗藥性強,名叫Indiana Moth 又名Pantry Moth,專門在穀類果實裡下卵。
我丟了所有可丟的,檢查過,心愛十磅的大米袋,所有的麵粉,香噴的Cereals. 一切形跡可疑的穀類食物,甚至連毫無犯罪跡象的,非常無辜醬油瓶,醋,都丟了。因為經過第一次檢查丟棄, 牠們仍然活力四射地在天花板上飛舞。
是的熱舞。
第一次除蟲時, 除蟲公司人員告訴我噴灑藥劑後,四小時後才能入內。
我入屋時, 太陽剛落, 室內昏暗,一抬頭就看到牠們在天花板上飛舞,狂熱有勁地飛舞,宛若歡迎我回家的儀式。我開燈,一隻蛾就在我眼前,鼓著大肚子在餐桌上產卵,一顆顆的細卵如白芝麻在光下閃閃發光,多麼猖狂地昭示牠們強韌生命力,綿延不絕,子孫萬代。
我幾乎崩潰。
打電話給除蟲公司房東的留言機,述說情況。
我多希望我是破口大罵,但我沒有。
第二天,除蟲公司的人來了,帶了兩隻瘦零零的紙盒內有賀兒蒙黏膠,看著在他眼前飛舞的蛾,遞給我,說:「你一定有受感染的食物還沒清乾淨。」
我沒好氣的說:「那你們的藥也太厲害了。悶在屋裡四小時後,居然還看到牠們在熱舞。」
昨日除蟲時還能言善道的他,這時也口拙了,只能一再重複要我清乾淨食物的話,然後支吾著預約下禮拜一第二次除蟲。
下禮拜一,他們根本沒來。
我打電話給除蟲公司,他們說他們沒記錄預約。我打給房東後,他們趕緊派人過來。但我那時有事出門,根本沒時間搞除蟲。於是又約星期二中午,星期二中午他們依舊沒來,我打電話去問,他們說會慢一小時,結果兩點才到,整整慢了兩小時。他們說換不同的藥,一定會有效殺死飛蛾。
之後別提除蟲四個小時後,我打開門開燈看到群蛾在天花板飛舞的景象了。
整整半個月無法在房內煮食,清理過一箱又一箱一櫃又一櫃的食物,除蟲後刷洗一個又一個的抽屜與食具。
除蟲一次又一次,牠們還是在,還是在。
我當時,無法言語,只能歪倒在椅上。
嘴裡發澀,蛾從我嘴巴裡飛進去,胃裡轉一圈再飛出來的惡夢,並沒有遠離。
我很累,很累很累,沈進骨頭完全無法動彈的疲憊。
到現在,我一直記得那種,四肢被疲憊與挫敗感深深鎖住,灌了鉛沈在馬里亞納海溝深處,黑暗見不得光。
然後,我在六月時找的新室友,不願付房租搬了出去。
真是所謂的「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真是可以再老套一點啊!
於是,等元氣恢復一點,我開始自立自強,捲紙徒手殺蛾。
我的邏輯是看到多少就殺多少。
牠們飛得挺慢,與台灣蚊子輕盈而刁鑽的身型根本不能比。我一個晚上就殺了二三十隻蛾。第二晚再接再厲,繼續殺,殺到眼紅,心狠手辣,出無虛發。
手下啪疵啪疵迸發出蛾屍的爆裂聲。
很奇怪的,經過這樣的飛蛾屠宰,飛蛾逐漸少了。賀兒蒙殺蛾屋也發揮效應黏了不少的蛾。
清理完抽風機與瓦斯爐後,我開始小心翼翼的烹煮食物,一點一點慢慢恢復煮食的生活。在群蛾飛舞下的食慾依舊很差,一天不自覺地洗很多次手,處於觸手都是蟲與殺蟲劑的焦慮中。短短三個禮拜的時間,體重跌了兩公斤,跌到我媽一直希望我達到的黃金標準體重:52kgs. 可是我一點都不喜歡,我一直喜歡略微豐腴的女孩,看著鏡中的容顏,臉容枯萎。
事情還沒完哩,緊接著我開始另一個精神疲乏之旅--找新室友。(請見相親新室友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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