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不信邪的又從花市抱回一盆嬌巧的鐵線蕨,才剛見冒出新芽,望著那生氣蓬勃的枝葉,以為長久的魔咒終於破除,沒想到,今早起來一看,居然又隱隱有了萎意!怎麼從小到大,老媽有的各項優點我都沒遺傳到?唉。
記憶裡,家中的植物擺滿了窗台、茶几,不同品種卻都一樣綠意盎然,只要季節對了,龍吐珠便吐出滿室的喜意,九重葛在風中波動的花潮也淹滿眼簾,茶花素白的花苞在微風過後散落一地無法撿拾的馨香,而我也總錯覺蝴蝶蘭那艷艷的身姿其實是蝴蝶停佇忘了拍翅,陽台那株文心蘭哪,若不注意,穿著鮮黃舞衣的她或許有天真會跳起舞,更別說經年常綠的萬年青、常春藤,早就成了家中的固定擺飾!我常倚在窗前望著帶幸福意味的玫瑰及給人無限遐想的薔薇,幻想自己是城堡內的公主,窗台垂落隨風飄曳的藤蔓是我的長髮悠盪,在那柔和的擺動節奏裡盼望騎著俊美白馬、眼神深邃的王子的翩然到來。
能這樣恣意放縱想像,都得歸功於公主的媽媽有十隻綠手指,任何枝椏花葉到她手上都是一派生機樣兒,常見她哼著歌,輕鬆的在盆栽間一會兒鬆土施肥,一會兒修剪多出的葉莖,稍稍端詳那些花草,她就能對生病的植物做出最佳的救治。只需跟在她身邊做些澆水拔草的小雜事,我的世界就能因這些花花草草而擴大滿足。坐擁綺麗的想像,在狹仄的公寓裡,我是令人稱羨的幸福女孩,擁有一方迷人卻不受干擾的秘密花園。
只是,奇怪的是,童話中的公主免不了都受殘酷的詛咒,雖不需在紡棰刺手後沉睡百年,也不需為哥哥們縫製羽衣,但,我在離開了城堡後,應該相同的綠手指不知被誰暗暗下了咒,不管原來如何翠生生的鮮花綠葉,到我手上總免不了成為殘枝敗葉。我常擎著花盆細想:水也澆了,肥也灑了,老闆說不能多曬或少曬陽光,我可是乖乖的估量擺放的位置,乖乖的聽話啊!究竟是哪兒出錯?
在彰化生活的那幾年,最愜意的休閒就是逛田尾的公路花園。循著指標進入刻意佈置的庭園風光,那一字排開的花團錦簇,數不盡的萬紫千紅全在柵欄後幽幽招手,晃動如海上女妖的蛇髮,讓人看了一眼後就成了化石失去舉足的能力。那些在帷幕保護下彷彿隔層煙霧的玫瑰,紅的黃的白的粉紅的,在朦朧間交雜開得無法無天;繞過玫瑰園轉個彎,又撞見那群如曼波舞者熱情笑著的大波斯,一樣開朗的非洲菫也在一旁笑得合不攏嘴。某些園中擺的是中小盆栽,花徑旁一區一區分隔的花種:紫色的孔雀,雜駁的矮牽牛,藍色風信子,粉紅鬱金香……有一回見到開得正盛的水仙,那臨水自照的美男子果然讓人怦然心動,難怪他會為了自己的倒影迷戀不禁。若再往內走,田尾鄉間多的是架設燈泡,夜裡燈海花海互相映照的花田,白日裡眼看一畦畦迎風羞澀的雛菊,大片清麗的薰衣草,陽光下如陽光的向日葵……,任誰在那樣的景象中都會認為生命可以燦爛的這樣容易。
在那蠱惑人心的麗景中,花販要兜售春天夏天秋天冬天,都不再是難事了。第一盆瑪格麗特就是從那兒抱回家的。
老早就在各星座書上知道了瑪格麗特,如果所說無誤,她是為我帶來幸運的幸運花,可是,別說該在什麼季節開放,我連她花開的顏色、芳容如何都不知道。
有一次,為了社團的成果發表會,特地到公路花園採買花束,週末假期反正沒事,和朋友索性到處逛逛。恰是春天和暖的季節,不用女皇無理的下令,花兒早爭先恐後的裝扮起來,擺出妖饒的姿態了。一路上蝶亂蜂喧,朋友和我笑鬧的走著,不斷有花販對我們綻放招攬的微笑,朋友沒什麼定性,走走停停,我聽她不停地向老闆打聽這個那個還頻頻點頭,只好跟著在一旁打轉東看西瞧,揣想等會兒該買什麼。
眼神心不在焉的飄啊飄,突然見到那叢白,整個人馬上清醒過來。「小姐,你在看這盆花嗎?」說著那眼尖手快的老闆已出現身後,將那盆花拿起,滔滔不絕的介紹起來:「這是瑪格麗特,現在正是花季喔,很好養的,只要記得修剪花苞、澆水、曬太陽就好了……」他還說了什麼我聽不清楚,夾雜的台語更是聽得我頭腦發脹,只在心裡想著「原來這就是瑪格麗特啊!」沒想到我的幸運花長得這樣素淨淡雅,嗯,倒是和我頗相配,是挺有氣質的花哪!胡思亂想之際牽動嘴角的微笑,也許不自覺的還讚嘆的點了點頭,那老闆心花怒放的以為我願意帶她回家了,涎著的笑容更是誇張的如一旁咧嘴的喇叭花,「算妳一百吧!這盆這麼漂亮!」說著,我連發楞的時間都沒有,那盆瑪格麗特已套上可笑的塑膠袋轉到我手上,我就這麼將她帶回家了。
心情卻莫名其妙的好,從那天起,澆水,修剪花苞,對那盆開著花的瑪格麗特發呆傻笑成了每天的必做功課,或許她真為我帶來幸運,有人告訴我家中的植物生長狀況能反應一家的運勢,見她生的娉婷嫋嫋,那陣子特別覺得神清氣爽。
過了不久的某一天,推開窗正準備好微笑面對心愛的瑪格麗特時,嘴角正要上揚的曲度僵滯了,──怎麼會有白白圓圓的小蟲呢?連忙跑到附近的園藝店找救兵,那看來穩重可靠的老闆告訴我或許生了蚜蟲,「沒什麼,噴些藥就好了!」於是我也認為沒什麼的照著噴灑農藥,學著老媽哼歌繼續修剪花苞,繼續發呆傻笑。沒想到厄運就這麼開始了。在那之後,花苞的數目漸漸減少,我以為花期將過所以並不特別注意,等我發現枯萎的態勢日趨嚴重,已經是回天乏術!
沒學到教訓。有天經過花店被飄散的花香吸引駐足,只是一瞥眼就愛上那盆翠綠的文竹,店內的年輕女孩見我不忍離去的目光,順勢說:「那就是新娘捧花上常有的配飾啊!」於是,因為這句話聯想新娘春風滿面的笑靨,我就這麼將那盆浪漫的想像安置在窗台上了。過程不需贅述,有天我在它身上驚見紅蜘蛛,一樣的過沒多久,它也凋逝了生命。
我幾乎要以為詛咒是存在的,經過瑪格麗特與文竹的實驗,接下來又養了幾盆花卉,包括有回不自量力的種了難伺候的玫瑰,以及存活一個多月的滿天星。終於,我這兒成了花草不生的沙漠,除了仙人掌還未嘗試。但不敢嘗試的原因是,如果連仙人掌都無法存活,我從小就希望擁有的開滿各式各樣花朵的花圃,是不是再也不會實現了?
「那公主無辜的被下了咒,所有經她手碰觸的物品都將成為無生命的石頭,得要有個真心誠意願意奉獻愛情的王子出現,才能解除那壞心眼巫婆的咒語。」只是,沒有隨風飄曳的藤蔓,那騎著白馬眼神深邃的王子來到窗下,公主該怎麼拉他上來解救自己?
我真心羨慕起那些能在花園中種出品種繁多春天夏天秋天冬天的綠手指,就像我那神奇的媽媽,似乎毫不費力輕輕鬆鬆便能豢養一屋子的青蔥,她的巧慧和我的拙笨,真是天壤之別。看著手上這盆現出凋意的鐵線蕨,再看到對面人家窗台上一盆盆一株株讓人艷羨的葳蕤景象,我的夢中幸福花圃啊,怎麼感覺這麼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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