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漢勳專欄 蔡漢勳新聞日記、電視專訪「線上影音檔」 書獃子《生活日記》1983-1984中國時報連載。 「誰」書系列：《誰出賣了台灣》、《誰破得了尹案》等書摘(增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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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不由己的紅頂商人

海基會董事長辜振甫如果今(六日)天還在世的話，援引往年慣例，他必然會出席該會同仁為其所舉行的九秩華誕，同時，由外界捉刀的《勁寒梅香：辜振甫人生紀實》一書也將係其生日賀禮；浩憾的是，這位台灣最著名的「紅頂商人」因為癌症宿疾，已在元月三日病逝而提早辭世。

猶記一九八八年的辜振甫八十二歲生日時，他曾針對時局有感而發寫下「但知春意發，誰識歲寒心」的詩句，藉此一抒胸中久蟄塊壘。設若將此心境延伸到他在「政黨輪替」後，刻意委請卸任之「中央社」社長黃天才與國民黨營「中華日報」前社長黃肇珩，兩位輩份極高之媒體人，根據其口述(前後訪談四十餘次)整理生平事略，並由辜振甫親自校訂和敲定《勁寒梅香》書名著眼，他對本身所經歷過的時代巨輪，似乎隱含「高處不勝寒」之意，故在詩句與著述中都自陳「歲寒」與「勁寒」。

何以這位身後備極哀榮的台灣士紳、抑或外界譽為「儒商」的企業家，生前會如此點滴在心頭？兩岸三地的傳媒或政商界固然對於辜振甫推崇有加；然而，仔細檢視他生前死後的際遇，雖不至類似李登輝在接受日本作家司馬遼太郎訪談時所透露之「生為台灣人的悲哀」情境，卻儼然有著「身為台灣人的身不由己」形影。

外「耶」內「佛」

首先是辜振甫往生後，家屬請了法鼓山的和尚到醫院助念八小時，然後在溘逝十二個鐘頭後移靈回住家，顯示他是一位篤信佛教者，此與辜家過去給予外人係基督徒的觀感迥異。譬如《台灣世紀豪門：辜振甫家族》一書中，便披露他在迎娶嚴倬雲後，蔣介石生前在士林官邸舉行耶誕節活動前夕，都會邀辜家大小前往參加，並且每人都獲禮品、情誼深厚。此外，嚴倬雲更與蔣介石孫媳婦徐乃錦(蔣孝文遺孀)先後出任基督教女青年會會長(YWCA)，其成員還包括信奉基督教長老會的曾文惠(李登輝妻)，所以，朝野咸認辜振甫應像蔣介石父子或李登輝等國民黨領導人信奉上帝，殊不料卻是個道道地地的佛教徒。

其次，辜振甫晚年出掌海基會後，戮力兩岸和平統一大業為世所週知；結果，臨終前居然傳出他向「獨派大老」的親弟弟辜寬敏吐露：「不希望台灣被中國併吞…等心聲」，消息見報後，旋被辜振甫之子辜成允修正為「多次在病榻前提及『中華民國並不適合在共產主義的狀態下被統治…』」以間接駁斥失實傳聞，究竟孰是孰非，現已死無對証，卻留下外界無限遐想空間。

陰謀竊國繫獄

事實上，辜振甫在平步青雲政商界之前，曾於一九四五年八月十六日，亦即日本天皇發表「終戰之詔」隔天，他與駐台日軍中宮悟郎、牧澤義夫聯袂策劃「台灣獨立」，著手擬定自治草案(比照滿州國模式)，委任士紳林獻堂為委員長，辜振甫則以「皇民奉公會實踐部長」身分(日本統治台灣推動皇民化之組織)擔任總務部長職務；不料，台灣的日本末代總督安藤利吉難以苟同，導致此一「台灣自治」計畫在八月二十四日胎死腹中。到了台灣光復隔年的元月十五日，行政長官公署依据「戰後漢奸總檢舉章程」而在一九四六年三月間逮捕了辜振甫，前後收押偵訊達一年七個月之久，旋由台灣戰犯軍事法庭於一九四七年七月間，依「共同陰謀竊據國土」罪判處其兩年兩個月徒刑！

此期間，台灣適逢二二八事變，全省精英幾乎全遭毒手，辜振甫適巧被收押於監獄看守所內而躲過一劫，隨後服完刑便轉往香港「避禍」(台灣當局展開白色恐怖肅清行動)，直到風平浪靜才返台重整旗鼓，創設台灣水泥公司，再擴展事業版圖為和信集團，俟海基會成立，才投入政壇開創登峰造極的第二春；不過，辜振甫年輕時期的繫獄紀錄，使他在立法院內接受質詢時，慘遭民進黨籍立委的阿扁質疑「辜家為漢奸賣台家族，怎能擔任兩岸談判代表？」當時，辜振甫曾答辯道：「坐這種牢有什麼不名譽呢？但這是台灣獨立嗎？這是叛國嗎？政府沒有替我平反，我已經很不平了，在立法院還要遭遇這種待遇，對我很不公平」，言下之意，似乎礙難苟同昔日慘遭「冤獄」的罪名；但若依據福建人民出版社印行之《台灣知識詞典》所載：辜振甫戰後曾策劃「台獨」，顯見兩岸觀點對其過往評價相似。

從上述兩岸辜氏生前死後的蛛絲馬跡著眼，外界委實難以一窺廬山真面目，就像似他喜愛扮演平劇的諸葛亮之孔明角色(其號「公亮」)，與傳統台灣人之歌仔戲大異其趣，不啻凸顯了身為台灣人的辜振甫，在人生舞台上的身不由己內貌。

(06 /01 /2005 香港《信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