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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07 11:01:56| 人氣464|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邀古人談詩_楊子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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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周圍有好題材親土人文得以勤練筆鋒讀者很幸福

Share: 楊子澗
【余境熹序 /《邀古人談詩》】
【登於文訊雜誌2020 /12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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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共閒燕,翰墨相娛嬉:】
— — 序楊子澗《邀古人談詩》
楊子澗(楊孟煌,1953- )受林彧(林鈺錫,1957- )、尹凡(吳冠輦,1952- )鼓舞,自2015年2月在網絡上重執詩筆,不移時即入佳境,能以一日一詩的的速度抒情寫懷,繼《花間作詞》、《山水譜曲》、《現代律絕》及《生活在島嶼上》後,又再出版《邀古人談詩》。三五年間,「花間山水」、「現代古人」、「律絕詩詞曲」,悉皆應「邀」,「生活」在楊氏筆墨「作」「譜」的「島嶼」上,蔚為奇觀。
《邀古人談詩》分上中下三卷,各有不同亮點。從「影響的焦慮」著眼,現代作家常懷著「弒父情結」來改寫經典文本,與古人針鋒相對,務求推翻前輩而樹立新的範式。《邀古人談詩》的卷上自然也有獨出機杼、另闢蹊徑之處,但平和的楊子澗倒沒有伸出「弒」的劍芒,茶酒之間,真正做到了與古人交流意見、求同存異的「談」。
以邀陶淵明(約365-427)對談的諸作為例,最初在〈三徑就荒〉中,楊子澗並不心契陶氏歸隱的情趣,「而我 / 只是不經意路過……」明言自己非陶淵明松菊路上的同道。〈田園將蕪〉交代原因:「無田可耕無園可蕪,也無書可曬 / 至於茶與酒,不敵生活;歸去來」,由於沒有恆產,需要為稻粱謀,楊子澗認為學陶氏那樣退隱躬耕乃是不切實際的。
楊子澗與陶淵明的不咬弦在〈蝸居〉延續,「窗臺不能種菊花」、「車馬聲喧囂不已」,種種筆法皆與陶氏〈飲酒詩二十之五〉營造的悠然氣氛對抗。然而楊子澗眼見當前「政治太汙染」,多少能與陶淵明所處的黑暗時代相侔,轉入〈歸鳥〉,乃開始嘗試體認陶氏心境,「逃離城市繁囂,帶來山泉的味蕾」,在一番「徜徉松林下」後,也獲得了「得意而忘歸路」的快樂,與陶淵明投契起來。
如是者,到了〈塵羈〉,楊子澗進一步深潛陶氏的道家思維,連引「楊朱歧路」、「莊周夢蝶」、「渾沌鑿竅」等典故,希望做《莊子‧秋水》裡「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的鵷鶵「鳳凰」,擺脫被「腐鼠」象徵的「俗事」長久「羈絆」的現狀--除了文字上與〈飲酒詩二十之八〉對應外,楊子澗契合的更是陶淵明「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的精神,他在〈幽蘭清風〉裡吟出「沒甚麼事好煩憂;山水仍是山水」、「一斛濁酒一盅茶,是野老的一生」,完全能同意陶氏的「樂夫天命復奚疑」,也就順理成章之至了。
楊子澗寫出的是「談」的過程,由話不投機,到靈犀一點,最終心心相印,卷上與王維(692-761)、與蘇軾(1037-1101)「談詩」亦莫不如此,有著婉轉生姿、含意不絕的效果。楊氏《邀古人談詩》由是別具一格,在芸芸複寫、反寫古典的書冊中樹起了辨識度極高的旗幟。
卷中,楊子澗繼續在詩頁間流露各種自然與人生的觀照,我認為最特別的,是其對古人詩的奪胎換骨。〈綠頭雁鴨〉取材自《詩經‧周南‧關睢》,主角卻從思慕淑女的君子變成「遷徙」而至的禽鳥,《詩經》中人文的「琴瑟友之」、「鐘鼓樂之」,於是更充分地融合進自然界的「鮮翠」裡,共同「鋪造」出一個妙韻翩翩、詩情畫意、生機盎然的「家」,楊氏視點的轉換確可稱別出心裁。到詩的末尾,楊子澗尚未自滿,筆鋒一轉,又借雁鴨的口說出:「我們定居不再遷徙 / 這座島嶼,將是我們後代的故鄉」,除卻描寫禽鳥開枝散葉,使「他鄉也可以是新故鄉」外,似乎也能對應安居臺灣島上的眾多移民,賦予作品現實意義之餘,亦引發更多的聯想--楊子澗「邀」來的,不僅是《詩經》文字的皮,而更是《詩經》擅長比興的肉、關懷現實的骨。此外,同卷的〈回鄉〉、〈霧峰宮保第〉、〈讀元曲有懷〉等,均屬楊子澗巧妙轉化古典的佳構。
卷下比較集中地體現了楊子澗的佛家思維,序詩〈生命〉是代表。楊子澗的詩印在紙頁上,這些紙頁取自樹,而樹的生長需要太陽,太陽的運行又依賴銀心引力……一直上推,可見紙頁的存在並非自足,它既是「有」,亦是「空」。「生命」亦然,來自父母,父母來自祖先,祖先來自一切孕育生靈的條件。楊子澗在〈生命〉首行寫下「後腿癱瘓的狗用輪子與歲月競逐」,借傷殘的小獸倚賴「輪子」奔走一生,強調「生命」非獨立的特質,隱含的正是「色空不二」之理。
詩的次行,「蕈菇寄生在朽木上開示一場輪迴」說的是「不淨不垢」。洗澡帶走污穢,污穢卻不過移到了水裡;將垃圾扔出家門,垃圾並未消失,不過是擺在了不同位置,此可見「淨」也非「淨」。但反過來說,在最不可雕的「朽木」上,或潔白或鮮艷的「蕈菇」才能茁壯生成,垢中亦能出淨,「垢」實非「垢」。在儼如「輪迴」的淨垢轉化裡,「朽木」與「蕈菇」共同「開示」了一場破除執迷的佛法。
到了第三行,「大黃蜂獵殺幼蟲推移時光河流動」,「獵殺」的行為造成了「幼蟲」生命的毀損,但同時「大黃蜂」的生命得到營養,可以延續、繁衍,「幼蟲」的一部分也隨「大黃蜂」及其後裔而不息存有於「時光河」上。楊子澗收結全詩時說:「生命以各種姿態與自然同生同滅」,實際上也就是「不生不滅」、「不增不減」。楊子澗嘗慨然謂:「我的詩不在主流的軌道上」,《邀古人談詩》的〈不鳥他〉、〈花含笑〉等篇也有知音不遇之嘆,但僅以內蘊精深的〈生命〉四行,他理應已能獨步於現代禪詩之林,比著跡說佛的篇什勝出不只一籌。
當然,同樣在《邀古人談詩》卷下寫「一切都只是如如」、「只見無名花自開自落」、「景物不斷壞空後成住 / 蜉蝣朝暮是一生;天地只一瞬」的楊子澗,也許本也不關心是否在現代詩的蝸角上刻下千古不滅的名聲。想起一首明人詩的首六句:「君子居澗上,蕭條罕人迹。閉戶三十載,親舊多閒隔。詠歌懷古人,筆墨聊自適。」除了包含「子澗」二字外,「三十載」呼應楊氏停筆不寫詩的三十個春秋,親舊閒隔、人迹蕭條,或許像楊氏不以主流自居的心境。但無論如何,詠歌懷古人,筆墨點染的大千自有無盡藏,受邀來談詩的朋友可欣欣然曰:「吾與子澗之所共適」。
二零二零年一月二十一日 榎本れい的鯨魚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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