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小島南方的陽光,熾烈地為我的飛行航線打上耀眼的指引。
我是候鳥,七天為一週期,往返於家鄉與異鄉之間。
午餐後,母親習慣在涼蓆上午寐,此時,我正揹起行囊要前往他方求學。總是如此,我以不打擾母親的腳步,悄悄地與她道別。然後徒步至村子裡的小火車站:歸來站。
歸來站的月台上只有一座鐵皮屋頂的小亭,與兩落鐵條焊製的座椅。車站前方是一畦畦蔥田;視線更遠處,是一波波碧綠的稻浪。兩三座平房乖巧地蹲在田野間,而抬頭挺胸的檳榔樹,撐起一片淺藍的天。往左望去,無限延伸的筆直鐵軌,看似狠狠地刺進了大武山的腳踝。我的列車,將自山下而來,驗證時刻表的預言,將我自月台拾起,往右側的北方前進。
這座為旅人守候的歸來站,是歸來村落的出入口之一。由於停靠的列車班次不多,且只有慢車才停靠,一般而言,需要搭乘火車的居民,大多會花個十分鐘車程,到屏東站搭車。但我偏愛由這座靜謐的車站,離開我的家鄉。
只因為,他是一位溫暖的送行者。
等候列車時,他總是能陪伴我聊聊小時候,與爺爺奶奶手牽著手一同在此搭火車出遊的往事。也曾經,在新年時節,我帶著三五個好友,一同到這個私房景點閒坐,吹風。撿起軌道旁的石頭,我們在軌道的木條上,刻寫到此一遊的字眼。那是個偶有涼風的午後,我們坐在月台邊,對著進站的列車乘客---可能是返鄉遊子,可能是遠行旅人,微笑著揮手道別。
記憶中有那麼一個夏天,每到黃昏時分,我踩著鐵馬,到這裡來接通勤的姐姐回家。我總是早早到達,只為了趕在黃昏走遠之前,對著站前遼闊的視野,享受奇幻的霞雲,為我演奏日落前最後一段旑旎的樂章:可能是藍紫橘紅漸層的香甜調酒;抑或如同打翻顏料罐的斑爛煙火;也許是風雨欲來的厚重潑墨;也曾一片朗空,只見蛋黃般的夕陽,被天際一口吞下。然後,夏日黃昏的蟬鳴,雷鳴般地迸發,劃破炊煙飄飄的小村落。
這些丰采,並非歸來站獨有。然而,在歸來車站等待他人歸來,實在點題。會心一笑的當下,眼前的破舊車站與偏僻鄉野,別有弦外之音。尤其一旁站牌上的「歸來」二字,縱然斑駁,在歸來人眼裡卻是溫暖;在送行人眼裡都是期盼;在遠行人眼中,又何嘗不是掛念?
模糊的鳴笛聲,把我由回憶中喚回。起身遠眺鐵道,忽地一陣悠長的涼風,將汗水淋漓風化成通體舒爽。
是歸來站在提醒我,我的列車即將進站嗎?
應該是母親怕我熱著了,所以請他替我搧風吧!我任性地為這道風下了註解,
就像個長不大的小孩似的。
列車進站,我向歸來站道別:「再見,我將以你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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