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走了。
這是初五的事，早上和家人吃年菜當早餐，想說給阿公送個他想吃的燒餅和豆漿，下午還可以和同學出去玩，才在往醫院的車上，電話就來了，急救。到的時候只能在普通病房外唸佛號，覺得大概只是噎到那樣的小意外，沒想到一等就是兩個小時。念佛的同時我告訴自己，以後絕對不因阿公叨念幾點回家幾點就寢而感到不耐煩、絕對要陪他聊天、絕對要多關心他，絕對要這樣絕對要那樣。或許這是阿公最後的教誨了，他不給我機會完成我絕對要做的事，為的是要告訴我，當下才是真實。後悔和痛雖然真切無比，但無濟於事。
我不知道這一切怎麼發生的，似乎也無從追究。醫生護士進進出出，我始終不敢往裡看，只記得最後老爸說那些複雜的機器已經去除，那時我天真地以為阿公好了。他真的好了，去除一切苦痛和人世的煩惱，用己身驗證無常。聽說他住院那晚和伯母說病房的天花板有地圖，中國大陸的地圖，深綠的他竟會看到那樣的景象，或許是祖先們的召喚吧！
我不斷猜想他闔眼後看到的是怎樣的景象，是不是真有佛祖的光，指引他靈魂的道路；還是就此歸於空無，像花謝般臣服於時光的更迭。如果聽覺是最後退去的感觀，我希望他不要聽到我們的哭聲，就讓我們不捨得、讓我們懷念，希望他放下種種束縛，永遠不要墮入人道。
我想像阿公是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旅行，不用行李也不用我們擔心，我們只需摺起朵朵蓮花幫他照亮前路；我很想喚他的名字請他再看一眼我的樣子，很想和他說我錯了，我會懂事，只要他回來；可是他不願意留，我也只能哽咽地告訴堂妹「讓他走」。
我懷疑其實人生是他的旅行，他看夠了風景，所以要離開了。他三個兒子帶著兩個媳婦和五個已經長大的孫子，在除夕圍爐時深深體會到家庭的價值，或許他已經沒有遺憾，或許可以滿意和安心了。或許。
瞻仰遺容時我沒有哭。阿公說希望我們笑著送他走，我在心裡告訴他，眼前棺木裡躺的不過是個臭皮囊，就不要了、捨棄了、放下了，要歡喜地聽著佛號隨菩薩去。阿公沒有久臥在床讓我們擔憂，到臨走前還讓我們覺得他有好胃口、不是大病；所以我也不能讓他操心。我相信這是一個小小的告別，不是永別。下次再見，就可以是永遠。雖然在期間，我會不斷不斷地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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