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溪初夏的夜,應該三分之一屬於天燈,三分之一屬於螢火蟲,另外三分之一屬於旅人自己。
我跟著天燈好手的學姊一起放過一盞天燈(從糊紙做起)。靜夜星空,一束乘載心願的暖紅緩緩升空,到不可思議的高度,遠去。這是我心中一幅很靜謐安全的風景。不過小苗對這項觀光化了的民俗活動,倒不顯得有任何從俗的興趣。
螢火蟲無疑才是小苗一心想停留在山裡過夜最大的誘因。很可惜傍晚竟然下起雨。民宿主人說他打電話問了住螢火蟲大本營左近的朋友,螢火蟲都躲雨去了。吃過晚飯,涼涼發著很舒服的呆,發著發著雨也停了。我還是跟小苗出去散步,想找找有沒有跟我們一樣迫不及待出門的螢火蟲。畢竟,你怎麼捨得見你最心愛的人在你們承諾攜手的這個紀念夜裡,因為沒見到閃閃的小飛蟲而失望。
沿著我自己曾經遇過螢火蟲的路線前進。來到以前看到點點閃亮的草叢前,雨後確實沒有輕易可見的亮點,我們只得如檢查液晶螢幕般,定睛細尋。草叢遠處僅有的載浮載沈樣的一點,我問小苗見到沒。她說有有有,一點小小的亮就讓她高興不已。轉向河岸,從橋上向下看,也都一片深邃的黑。距離太遠,微弱零落的光實在沒有能量傳送足夠的距離。唯有路邊的一片小水塘前,我們伏身蹲下,停止清脆鼓鳴的蛙倏忽跳開,萍葉上也休止著幾隻靜默的螢火蟲。小苗看得十分認真仔細(而且不敢打擾),像做自然觀察的小學生。幾分鐘後,她用悄悄的氣音告訴我,「牠們都睡覺了」。
夜裡依然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一班支線列車隆隆由遠及近,讓把注意力都放在螢火蟲身上的你也絕不會忘記今夜與鐵道的親密。雨,使天上的星和地上的星一同隱匿。安靜漆黑的夜空下,回村子的無人路上,小苗一再說:「螢火蟲都睡覺了。不過,有一隻飛著的我已經滿足了。」山雨過後夜沁涼,比起亮亮小飛蟲們的蹤跡,我其實比較擔心她會不會這麼生病。拉她靠近想將體溫分她,自己安心了點以後安慰她:「那我們下次再來呀。」
回房再洗一次澡。(一整天頂著悶熱的穿走爬動,實在把身體搞得太黏,所以扔下背包立刻就洗了澡。)兩個人乾淨輕鬆橫躺床上,窗,引進清涼晚風,拂在身上,也和夜色在天花板合演出粼粼的波動光影。小苗說:「這樣躺好舒服哦~比原來那樣躺舒服吔~對不對?」我點了頭,她接著又説:「這樣好像睡在野外哦~」野外!?其實露營時哪有這麼柔軟的睡墊、這麼寬敞的營帳──我正這麼遲疑著的時候,小苗又拉我指著眼前流動的夜影:「你看,你看,你不覺得很像嗎!」「嗯~像。」跟睡在城市裡的家中比起來是像多了沒錯。我轉身,身邊的人給我最熟悉自在迷醉的氣息。她的每一吋肌膚都舒柔細嫩,是我日夜思歸的家。我們靠上彼此的身體,夜色兀自靈動蕩漾。四年前的這個時候,我們說我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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