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半個月,我們家一整個是被《蒙馬特遺書》籠罩著的。說起來驚人,一冊書幾些文字,這麼大的力道。
小苗讀遍手邊能找到的相關文字(除了《鱷魚手記》,因為覺得實在太需要恢復元氣而暫緩),小小一整隻彷彿被龍捲風圈進風暴核心不斷打轉升上,完全無法著地。一旁的我,拉也拉不住。她想想就心痛、就落淚。讓她不想不看,又辦不到。弄得好幾夜沒什麼睡。非常厲害──我是說,這作者和讀者兩方都非常厲害。
神色無光的小苗腫著眼簾,濃著鼻音問我:「你為什麼都不會哭?」是啊,好問題咧,我為什麼不會哭?我被視訊畫面裡可愛的脆弱女生逼著反省自己。
我是覺得十分遺憾啦!因為邱的文筆真的是好,思緒之複雜也顯示他的天分、聰明、才華。確實太可惜,大有為之身,和如今時移勢遷的世界光景。可是,遺憾不足以落淚。他愛的堅持濃烈、痛的刺骨錐心、佇立天地間悲觀無力、捫心自問時但求自我了結,這些我多少可懂,畢竟同路人。(事實上,書中那無論如何想自眼前的空氣捕撈回什麼的氣息,令我腦中屢屢出現少年之時悽惶一人流連音樂廳廊下大半天的畫面,可好久不見。)不過,我著實無能在尚有人眷顧自己的時候放棄自己。我沒那麼率性,遂強迫自己呼吸、吃喝、上學、言笑。一路走下來,雖不見得時時好過,但見身邊人安心高興,還是值得。這麼說來,確確切切不夠浪漫了,不過也沒有大壞,上天終究讓我與一個時時為他人他事他物迷濛了視線的女生相愛。
小苗反覆哀說:「好想坐時光機去把他救回來哦。」
嗯,有的話我也想坐去──心底有的是揮拳相向的衝動:「你給我節制點!不該仗著有人愛你,而苦著有人離你,這麼蠻橫任性!」我們是同一國的,所以我有資格以暴制暴把你撼醒。至於哭嘛,真心感到不需了。如今回眸,苦痛、碎裂、不解、無助、掩藏、墮落,都已經是勾起人嘴角的泛黃扉頁。其他更多的,不好意思,隨著年紀漸長,又沒人一同溫習,記不清了。(當然我也會因為這種丟失,受驚感傷,不過沒輒的現實就是這樣。╮° °╭)那些斑剝留下的,毋寧是青春的紀念品。
我們還是得承認:逝者已矣。
可是生者何堪?這大約才是我們遭逢的這場龍捲風形成的本質。小苗每一念及餘生者的攜帶、疑惑、抑制、黑暗與愛,淚便撲撲簌簌難止。樣子其實是十分可愛的,弄得我的心於文字的生死濶契和身旁的甜美愛情之間,迴來盪去。我也是最大的受益者和受害者。益者,她意識到「愛」做為動詞的主動性,說要好好疼愛我與照料我,絕不使我輕易離去。害者,安慰哭泣的、約束作息的,都是我;還要不時聽她傾心讚道:邱長得很帥呢,而且完全可以想像是個很有魅力的人──更加堅定我拳腳相向之心(是的,這時候,加上了腳p‵-′q)。
雖然目前為止除了電影、小說,沒聽過有時光機,可是,我們有將來。於是我就說了:妳說想去兔兔公園,我們就去兔兔公園。臺灣文學館更是哪有什麼問題。用不著神奇的機器和能力,我們只要牽著手,就能向將來靠過去,把沒有時光機的遺憾,以十幾二十年前不可想像的幸福,豐滿地彌補過去。
邱妙津,《蒙馬特遺書》,臺北:印刻,2006。
ISBN:98671087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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